我的爺爺周有光

周和慶

【適用話題】祖孫情 愛 樂觀心態 堅持夢想

我的爺爺周有光已有一百歲了。爺爺一生的事業橫跨經濟和語言文字兩大學科，并在耄耋之年興致勃勃地開始了對人類文化的探討。

我出生的時候，媽媽爸爸工作緊張，爺爺奶奶自告奮勇地承擔起照顧孫女的重任，時間達六年之久。我至今都記得開始兩天爺爺送我去幼兒園的情景。在一個新鮮的地方有玩具有小朋友，我很開心。及至發覺爺爺要走了，我著急地哭泣起來，抱著他的大腿不放。以后多年的歲月里，爺爺每天送我接我。

有一天，忽然是奶奶來幼兒園接我了，而且一反常態地把她多年盤在頭頂的長發變成齊耳根的短發型。回到家里爺爺也不見了。爸爸媽媽連夜把我接到西郊他們的家。我吵著要去看爺爺奶奶，媽媽說不行。奶奶與媽媽約好，到動物園“接頭”，把我的玩具送來。在動物園的外墻上，我看到了寫有“周有光”名字的大字報，并且畫上了大紅叉。后來我才懂得，現在要“文化大革命”了，奶奶的頭發是“四舊”，要破除；爺爺是“資產階級專家、反動學術權威、洋奴”，外加“現行反革命”被圈到牛棚里去了。不久，爺爺與當時批斗他的人一起被驅趕到寧夏平羅的國務院“五七干校”勞動改造。爺爺奶奶的家上了鎖，奶奶陪我住在中關村。很久以后的一天，爺爺忽然回來“探親”了。他還是那么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去干校的時候不允許帶書，爺爺就帶了二三十本各國文字的《毛主席語錄》，空閑時用它們做比較文字的研究，還帶了一本《新華字典》做字形的分析，許多年后他利用當時的研究結果寫成《漢語聲旁讀音便查》。我敬佩爺爺，他沒有因為“文革”“干校”而失望放棄，還是和從前一樣的樂觀努力。其實如果了解他前半生所受到的挫折，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他能夠笑對“文革”的一幕幕丑劇。

1976年，爺爺在協和醫院做手術切除前列腺，他以達觀的態度配合醫生，身體恢復得很快很好。7月16日，他手術后第一次去景山公園散步。當晚唐山的大地震強烈地波及了北京，隨后又下起了大雨，我們居住的大院陷入一片混亂，領導以安全為由要求所有的人都待在室外。爺爺說，這樣下去我要生病的，于是他回房間里躺下休息。大院里有個以“紅小鬼”出身自居的人，沖到我們家硬逼爺爺出去，他甚至對爺爺破口大罵，爺爺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最后這人只好怏怏地出去了。爺爺說，我都七十多歲了，房子塌了死而無憾；倒是待在外面要生病，會給你們大家添麻煩。任何時候，爺爺都是這樣處驚不亂，穩如泰山。他永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該做什么，不為外界所左右。

2002年8月14日，親愛的奶奶因心臟病逝世了。那天深夜我陪著爺爺坐在他的小書桌旁，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圈紅了。他說，奶奶走得太突然，誰也沒有想到。又說，奶奶身體一直很弱，可是她的生命力卻是那么旺盛，她是那么有活力。爺爺在紙上將唐代詩人元稹的詩句寫給我：昔日戲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來。他自嘲地說：真的都來了。我擔心他過度悲傷影響健康，他卻平靜地對我說：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希望在這個時候不要給你們添麻煩。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到爺爺那孤獨的身影，兩行熱淚順著腮邊滾滾而下；平日里，爺爺坐在書房的時候，有奶奶在身邊“紅茶電腦，兩老無猜”，可是以后，奶奶不會再來了……

爺爺說：天氣太熱，不要驚動高齡親友，盡量簡單地處理一切。我知道爺爺注重的不是表面而是內涵。果然，兩年來爺爺為其傾盡心力絞盡腦汁的事情，是出版奶奶的遺作《浪花集》和《昆曲日記》。爺爺說：這是對奶奶的最好紀念。（版面原因，此為節選，有刪減）

【素材分析】對孫女的照料，對老伴的依戀，無不透露著周有光先生的愛與擔當。在五七干校被批評改造時，仍帶上一本《新華字典》堅持學術研究，更能看出周有光先生積極樂觀的態度與盡職盡責的精神。這樣的周老，怎會不讓人敬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