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迷宮

文/野渡（建筑史碩士在讀） 編輯/萌萌子

人人都喜歡理性和捷徑，做題要用最簡單的算法，旅游要選最方便快捷的路線……如果說還有什么值得人們心甘情愿地花費時間走彎路，那一定就是迷宮了。從小時候玩的迷宮游戲，到長大后游覽的迷宮建筑，迷宮帶來的穿越時空之感讓人無法抗拒。而從歷史到現代，從感性到理性，迷宮與各個領域碰撞所散發出來的無窮魅力，更是讓人無法自拔。

當神話宗教遇到迷宮

迷宮最早出現在希臘神話中，被用來囚禁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那半人半牛的怪物兒子彌諾陶洛斯，而米諾斯每年都會將7對童男童女送進迷宮供他兒子享用。后來在米諾斯女兒阿里阿德涅的幫助下，雅典英雄忒修斯靠著一團金線摸進迷宮，順利地殺死了這頭怪物。忒修斯破解迷宮的辦法很簡單，就是一邊走一邊放線，一旦終結了怪物，就沿線條返回，而不是再度迷路打轉。這無意中也開啟了西方文明中迷宮的主流原型——單線程迷宮（Unicursal Labyrinth）。顧名思義，單線程迷宮就是一條線路自相纏繞，螺旋到圓心，再折上原路返回。單線程迷宮沒有多余的分叉，用一條路把所有空間都串起。其實仔細回味一下，單線程迷宮單一的線路，曲折環繞，又自噬其尾，始終循環到來處，充滿了復雜的內涵。

此后西方的基督教傳統，正是繼承了這一層隱喻：對信徒的天路歷程來說，充滿了迷途險阻，但只要堅持往下走，不沉溺，不回頭，那么終將找到真理。這既顯示了路途的艱難，又兆示出真理的必然，于是迷宮成了教義完美的象征。所以，在教堂入口之內、座椅之前的鋪地圖案通常都是迷宮，象征著人決意向主之后，還要經歷諸多磨難的考驗，方能抵達虔誠之頂。往后，迷宮還被賦予了隱修沉思的寓意：不斷的回旋，不斷地循環，這既是沉思者最純粹的足跡，也象征了他們思考的原理，而這些迷宮通常也都是單線程的。

當數學家遇到迷宮

雖說單線程迷宮充滿了復雜的內涵，但是數學家們卻并不滿意：這種一條線路的迷宮，這么人工，這么刻意，除了宗教的象征，還有什么用處？現實中有這樣的迷宮嗎？于是他們做了區分，迷宮至少應該有兩種：一種就是這種單線程，入口即出口，繞行式，就叫Labyrinth；一種有分叉有余地，出口在別處，穿越式，叫作Maze。也有人把二者分別譯做迷津園和迷宮。迷津園是個很好的譯名，因為津就是水際的渡口，繞來繞去還是回到原來渡口，故名迷津。而迷宮呢，根據考古發掘的遺跡表明，米諾斯王宮，其實是多線程的迷宮——而不是傳說中的Labyrinth。

于是，一座迷宮，或者一片區域內有若干點，人的足跡怎樣才能按順序把它們都走遍，又不會有重復，或者盡量少有重復？這變成了一個數學家們思考的問題，對于研究和生活中都很有用。怎樣順序相連又不會重復？這就可以涉及一筆畫圖形（最著名的一筆畫當屬五角星），還可以應用在城市馬拉松的線路設計上。城市里跑馬拉松，當然跑道要盡量周折，才能得到馬拉松的長度，卻又需要避免交通堵塞；可是如果線路重復，就會令不熟悉的人撓頭了。最近南京舉行了一場馬拉松，據說有志奪冠的一眾非洲健將，全都在玄武湖跑丟了，就是因為線路設計得不好，路標也不明確。而怎樣順序相連又盡量少重復呢？這個問題更實際的生活運用，最直觀的當屬郵遞員派信了。

當小說家遇到迷宮

數學家的世界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松進入，但小說家的世界可就容易多了。迷宮在西方文學里，也是一個經典的母題。在小說中，迷宮變得更加感性與浪漫，充滿了令人著迷的想象。

博爾赫斯的《交叉小徑的花園》充滿詩意和玄學：一位躲避追殺的華裔德國間諜，如何被抓前的爭分奪秒中，把情報不露聲色地傳回給上峰。而書中交叉小徑的花園，在其中既是一個引子，又是一個象征，象征了命運的偶然和可能性的無限。更絢麗、更神秘的迷宮故事，出現在艾柯的《玫瑰之名》中： 在文藝復興的前夜，一座修道院里有一座迷宮似的圖書館，圍繞一起神秘的謀殺案件，一個秘密的隱藏與揭露，隨之而來的還有連環謀殺。教會坐擁而秘不示人的圖書館，最終毀于一場大火，然而火種幸存，也孕育了人文思想的覺醒。

迷宮在中國

說了這么多，你千萬別以為迷宮只是在西方被廣泛應用，就在中國，也存在著不少迷宮。在浙江的蘭溪，就有一座以“八卦村”聞名的村落，村民以諸葛后人著稱，而村落的布局就來自他們的先祖諸葛亮。據傳整個村落，是根據九宮八卦陣圖布局的，村心鐘池，一半水塘一半陸地，各置一井，魚形太極。其外輻射八條弄堂，即為八卦，家家戶戶各歸其位，代代擴衍，不亂其形。外人步入，大有似連非連、半通不通、曲折玄妙之感。這樣的布置，不僅具有藝術感，在戰亂年代中，更是能迷惑敵人，便于躲藏。

除此之外，還有蘇州留園內面積小巧的石林小屋。從平面上看，此區極其簡單且規整，相當于在一個九宮格內進行不同的樹石經營。然而，這操作簡單而結果勻質的空間，卻因為不同的樹石經營及對景關系，在狹小的空間內展現了多個層次，成就了一方迷幻之境。精心雕琢的景物與而令人生情的自然之物，在透過一系列具有微差的人為設計之后，隨著時間與位置的變換差異化呈現，更增添了空間趣味，讓人在空間迷失中忘記了時間流逝。

無論神話還是現實，也不論重復或是變化，迷宮擾亂了人對于時空的一般感知。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迷宮也變得更加多種多樣。從生活建筑到數學研究，再到影視主題或文學題材，它拓展了人們的思維，也從各個領域不斷地碰撞中獲得了自身的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