莢立剛
摘 要:通過對女性文學交游的文化觀察與案例分析,探究到其本后所隱含的重要的女性才德觀念。女性文學交游在社會層面和家族家庭層面得以被默許、承認乃至鼓勵,其背后蘊含的是女性才德觀念之意識形態的嬗變與融通,很值得今人去一探究竟。
關鍵詞:男權社會;明清才媛;女性才德觀念;利他;才媛文學交游
中圖分類號:J1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17)09-0056-02
一、概述
在今天的社會,來探討明清時期才媛的文學交游與女性才德觀念之關系,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和文學意義,但同時又具有一定的難度,因為明清至今已是時空迥異,如果要客觀呈現幷客觀論述,就要盡量避免以今人之眼光和意識形態習慣來揣度古人,而要盡可能的將其置于其所發生和存在的時空語境之中。
從文化觀察的角度來看待才媛的文學交游這一社交現象和文學現象,幷分析其與女性才德觀念之關系,首先將其回歸父權社會語境,是對其研究和思考的重要前提。
構建于男權社會體系中的女性才德觀念,其根本目的是:將這種觀念內化于女性心中,使女性成為男權社會的權力第二序位者,成為其扮演社會角色和家族、家庭角色的“本能性”行為規范和思想緯度,從而在“等差和順”的男女社會、家族、家庭氛圍中,實現女性自身權利的讓渡給男性,擴大男性的權利范疇,男權得到根本性確認和保證與維系。因此,這套自漢代成型,至明清激進的男權社會體系中的女性才德觀念,說到底是一套讓女性“利他”1的觀念。在這個“利他”的觀念角度,來解讀社會、家族、家族對于才媛文學交游的諸如默許、允許乃至贊賞、鼓勵的各種態度,可以得到一條明晰的線索。
二、解讀主流社會對才媛文學交游報以積極肯定之態度的原因
這種解讀,可以從具體案例,即沈善寶的文學交游來探究一二。
學者和世人對于沈善寶文學交游的解讀和論述,多圍繞其獨立而堅韌的品性,才華橫溢的文藝造就以及人物韻事等方面展開,幷凸出沈善寶所具有的突破父權社會秩序的社會進步意義和女性主義意義。也基于此,沈善寶多被后世標榜為在明清那個女性最受壓制的社會生態中,身體力行突破父權社會秩序的,具有女權主義光輝的清代女性人物。
這些解讀和論述,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人們看待清代才媛文學交游這一現象的既定邏輯,但如果從女性才德觀念的角度,來再次分析,會有新的發現。
還是以沈善寶為例,首先,但值得探討的就是:沈善寶在清代那個絕對男性話語權的時空背景下,在其為人女時期(即沈善寶在家侍奉母親而未出嫁的時間段),其對于父權社會秩序和家庭倫理的突破,幷未被主流社會抨擊和詬病,反而得到了肯定和贊賞,以至于占據了“道德高地”,這是在社會層面,研究才媛文學交游現象與女性才德觀念的重點。
沈善寶之所以能在其為人女時期得到來自主流社會話語權者們的道德支持和肯定,正如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主任王力堅教授所言,與沈所獨具的三方面因素有著直接關系,即:以孝為先的道德資本;性格與性別的雙重自信;卓然不群的才華橫溢。
在為人女時期,沈善寶對父權社會秩序和家庭倫理的悖離,與其說是沈主觀的反抗、違背,自由精神和女權主義的展現,不如說只是沈客觀上的無奈選擇。
歷史不能重來,但不妨假設:如果沈善寶的父親沒有在沈年僅12歲時就撒手人寰,而是長壽終老,那么沈的人生軌跡必然改變——沈將順理成章的成為父權社會體系中眾多秉持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中的一員,當然沈應是頗有文藝修為的一員,而已。
沈善寶幼年喪父,幷因此給沈家造成了嚴重的家庭危機,使得沈善寶在為人女時期即承受著超乎同齡女性的極大痛苦和艱難處境。但應該看到,正是這痛苦和艱難處境,在客觀上激發和促進了沈善寶的心智早熟和男性化的強勢而獨立的性格之的形成,更潛移默化的觸發沈善寶萌生出強烈的性別遺恨情緒。
在為人女時期沈善寶之所以能既突破父權社會體系和家庭倫理,又能在個人行為上占據道德高地,最主要的原因在于:(1)沈對孝道的堅守和奉行;(2)沈對家族責任的勇于承擔。
在為人女時期,沈善寶對父權社會體系和家庭倫理的突破與背離,其最為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她幷非是出于以自我為中心的對自身權益和女性自由的追求!而恰恰相反,她是出于以家庭為中心的對家庭成員生存和家庭秩序的維持。沈善寶出于孝養母親,教養弟妹,維系整個家庭正常運轉,而擺脫為人女的身份限制,克服女性性別弱勢,轉而以強者形象來肩負起“利他”的重擔和家庭的責任,是有著很大程度的自我犧牲意義,而絕非利己主義和自我主義的。正如沈母對其評價:“爾負奇男志,吾將孝子看”。
進一步概述之,為人女時期的沈善寶,其對父權社會體系和家庭倫理的突破與背離,是以“利他”而非“利己”為出發和歸宿的,這樣一來沈的價值取向就與傳統社會的女性道德體系保持了內在一致,就自然得到了社會相當層面的認可、支持和贊許。在維系家族的整個過程中,本應處于為人女的從屬地位的沈善寶,也就自然而然成為了整個家庭的第一話語權者和權力行使者。
當然,除了上述原因,社會對于才媛的文學交游的肯定態度,也有源于單純性的對于才媛之才的欣賞。這種情況主要集中在明清江南文人圈中。具有較高社會地位的那些把持文藝評判話語權的男性文人,對才媛現象采取的積極態度,源于對于女性才學的肯定,并且認為才學的重要性和意義遠高于女性之德。男性文人甚至會以自己派系或自己地區有出色的才媛,而引以為榮,尤其是清中晚期,才媛現象和才媛群體成為江南文人階層贊賞的對象。
三、解讀家族、家庭對才媛文學交游報以積極肯定之態度的原因
清中晚期的江南、江淮地區,家族體系已經是非常重要的社會環節。財富的占有是可以父子時代傳承的,但是以科舉制度為通途的官紳身份卻是不可以父子世代傳承的。因此家族要想在社會中成為世代傳承的上流社會成員,除了財富的持有傳承之外,就必須以文學藝術及其傳承,來提高家族的聲望,所謂“書香門第”概念的產生。
在這樣的現實情況下,要想保證家族在上流社會的延續,亦或是要想使家族進入士族階層,在男性能力相對薄弱的家族中,就必須默許或鼓勵男性之外的家族成員——才媛成為家族聲望競爭的新興資本,才媛的文藝才華成為家族保持或進入上流社會的文化資本,而才媛與男性的文學交游及其所構建起來的社交網路和人際關系,更成為家族得以興盛的社會資本。這種情況的實例在清中晚期的才媛群體中比比皆是,沈善寶在沈氏家族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其與男性士族的文學交游,就是最好的例證。
進一步分析,可以觸及到一個具體的社會現象,即:隨園女弟子現象。
才媛與男性的文學交游,除了詩文唱和,云游各地之外,才媛通過拜師成為著名士族文人的女弟子,亦是文學交游的重要形式之一。
當才媛成為士族文人的弟子時,對于才媛所屬的家族來說,意味著家族通過才媛而進入了一個新的社交網路和人際關系中,從而為提升家族在社會中的聲望和地位,提供了更大的可能,為家族增加了向上流社會提升的機會。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才出現了在父權社會嚴格控制女性與社會男性交往的社會語境中,眾多家族容忍甚至鼓勵家族中的才媛以交游的方式與男性士族文人在社交層面勾連起來,幷成為士族文人的一部分,以提升起整個家族的社會聲望和地位。
上述家族、家庭對才媛文學交游報以積極肯定之態度的原因,概言之,就是:由于家族希望提升或保持其門第聲望和家族地位,在家族男性資源數量不足或品質堪憂的情況下,默許、暗示甚至鼓勵才媛走出家族家庭的藩籬,以文學交游的形式與上流社會的話語權者(以男性文人為主)進行深入交流,以才媛個體加入上流社會的文人圈落和社交網路,這樣一來,就為家族和家庭成員尤其是男性成員贏得了潛在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從而以更便捷更順利的方式,步入上流社會群體,最終為男權社會體系下的家族、家庭贏得聲望與地位。歸根究原是——允許、鼓勵才媛以文學交游的“主觀行為”,達到“利他”(即有利于男權社會體系下的家族、家庭及其男性成員)的“客觀效果”。
四、結語
女性才德觀念其產生和被推崇、傳承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確保男權社會體系的穩固,為了男性特權獲取的正當性和延續性。因此以此觀念來衡量才媛文學交游現象的是非曲直,就會出現類似「實用主義」的效果至上觀點。即:客觀效果有利于社會、家族。家庭(主要以男性成員為主體)的才媛文學交游,往往得到社會、家族。家庭的積極態度,這種積極態度包含了客觀上的默許和主觀上的贊賞兩種層次;反之,不利于社會、家族。家庭(主要以男性成員為主體)的才媛文學交游,往往會被扣上「違背女性才德觀念」的「帽子」,而被社會、家族、家庭否定和打壓。
因此可知才媛文學交游與女性才德觀念二者的關系,并非絕對的二元對立,而是呈現出一種打壓、妥協與利用共存的復雜關系:
1.當才媛的文學交游以妨害和犧牲家族、家庭的利益為前提,或以損害社會既得利益群體的利益為前提時,才媛個體必然遭到來自家族、家庭、社會的打壓。
2.當才媛得到社會話語權者(以男性文人為主)在「才」上的欣賞或在「德」上的褒舉時,社會層面呈現出對于才媛的文學交游采取鼓勵和贊賞的積極態度。
3.當才媛的文學交游行為在客觀上有利于家族、家庭及其男性成員提升、保持其門第聲望、社會地位時,家族、家庭對于才媛文學交游往往采取默許、允許乃至鼓勵的態度。
注釋:
①“利他”這個概念,有兩層解讀。社會生物學觀點認為:利他是動物以個體的“自我犧牲”換取物種存在和延續的一種本能;社會規范論的觀點認為:利他是一種社會交換,其收益是自我價值的提高和焦慮的減小。交互性規范是社會交換的基本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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