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為準媽媽

明非

2016年冬季，沈陽的雪特別密。

這天一早，又是雪花飄飛，懷孕6個月的于夢挺著肚子，趕上了早晨6：40的班車。司機逗她，“公司給你開多少錢啊？下這么大的雪，身板都這樣了還不休。”“后天就休了。”于夢有個專座，司機看她坐穩后，踩油門，反應過來，“后天周六啊，我也休。”

一開始，于夢和班車司機不熟，懷孕后，她不能像以前那樣撒開腿追班車了，就讓司機看見她慢慢悠悠奔著車走的時候別惱火，“我懷孕了，照顧照顧。”

照顧，是于夢在職場上最不喜歡的一個詞。這個1981出生的女孩大學畢業后就進入一家總部在浙江的培訓機構，從最基層的銷售員做起，26歲結婚后，事業更是開掛一般，2014年6月晉升為遼寧鞍山等5個市的銷售副總。這期間她飽經掙扎，婆婆催她生娃，“年紀小，生完孩子好恢復。也趁我還年輕的時候能幫你帶，不會耽誤工作。”公司領導則勸她，“這年頭競爭激勵，現在公司看中你，你去生孩子了，回來搞不好就被90后拍倒在沙灘上了。”一向很拼的于夢可以接受晚育，但不能接受被拍倒。命運跟她開了個玩笑，副總的位置還沒坐熱，9月中旬，于夢意外懷孕了。

懷孕初期，于夢反應劇烈。“胸口像堵了塊石頭，吃不下東西，好不容易吃下，又全都吐出來。”加上本就沒有心理準備，于夢有點猶豫，但她不忍心。領導的話又讓她不安心——公司照顧孕婦，不好安排你出差，但5個市得有人跑，你能不能推薦個暫代你的人？暫代我出差，還是暫代我的位置？糾結中，于夢的體重從55公斤掉到52公斤，更糟的是她出現了流產前兆。

醫生說于夢需要補充黃體酮，也要臥床休息。“得休多久？”“半個月、一個月吧。”醫生給她開了需要休假的診斷證明。于夢拿著，胃里翻江倒海，又吐了。

領導給她打電話，“我在上海，有個事情你幫我處理一下。你沒在單位？跟誰請假了？行了，我找別人，回頭再說。”于夢聽得出領導的慍怒，她決定不休假。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有權利請假，單位也不能以此為理由開除她，但她不想“被照顧”。

于夢流產了。根據2012年頒布的《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女職工懷孕未滿4個月流產的，可享受15天產假。但于夢休息了一個星期，就選擇去上班。

領導看望了于夢，還帶去了慰問金，“早日康復，上班忙碌起來會忘掉不愉快，公司會對你這樣的人才委以重任的。”

領導沒有食言，仍是副總，于夢的月工資在2015年底已經過萬。幾年前，她的月工資不過1000出頭。當然，她給公司帶來的效益也是領導和其他員工有目共睹的。

婆婆對于夢有些怨言，“你孫姨家的小孫子都快3歲了，我這剛有個盼頭，又折騰沒影兒了。你學學人家的兒媳婦，一懷孕就請假在家休息，單位說她連續曠工，嚴重違紀，要開除她，她就說不用你開除，我自己走。”“如果有醫院開的需要休假的診斷書，也跟領導請了假，不屬于曠工，單位不能開除她。懷孕女職工受保護。”于夢對此做過了解。“架不住自己不懂保護。”婆婆抱孫心切，偶爾話里有話，于夢也不愿再多解釋。

再次懷孕，于夢喜極而泣。

2016年6月6日，剛剛過完35歲生日的于夢在醫院做了第一次產前檢查，一切正常。那天下午，她趕到單位，還做個了匯報發言。同事都看得出來，于夢心情很好。

上次流產，于夢被查出患有“亞臨床甲狀腺功能減退”，說是對懷孕有影響，于夢的情緒就一直起起落落。年紀也不小了，她開始隱隱擔憂。這一次，她發誓好好珍惜，產前檢查一次不落，不再加班，避免出差。

發工資那天，于夢發現自己少了近1000元，她咨詢人事部的同事，對方問她是不是請假了。于夢說沒有，讓同事幫忙查一下。“系統顯示，你遲到過3次，遲到3次算曠工一天，曠工一天扣兩天工資。”于夢沒話說了，她確實因為產檢遲到3次，雖然都跟領導打過招呼，不過領導是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國家法律規定“懷孕女職工在勞動時間內進行產前檢查，所需時間計入勞動時間”，也就是說公司應該按正常出勤對待，不能按曠工處理。

為了1000元錢去和公司掰扯，于夢覺得沒有必要，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她很不舒服。她的工作地點調遠了，原來公司距離她家只有5站公交路程，開車打車都方便，甚至不需要坐班車，走路過去都行。現在這個辦公地點是公司的二分部，距離她家大概有1小時的車程。這些，沒有人跟于夢協商，都是人事部用郵件通知她。于是，也就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6：40趕班車。

于夢去找領導，說自己有孕在身，公司不該隨意變更她的工作地點。領導讓她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勞動合同里有寫明工作地點，之前我對公司也算鞠躬盡瘁，怎么我一懷孕就這么對我？”“誤會誤會，二分部的工作相對輕松，這也是對你的照顧。我現在跟你協商，你同意不？”于夢說不同意，領導說對她很失望，“不同意也行，這邊的工作很重，到時候別又來找我。”

天高皇帝遠，于夢想過了3個月穩定后，多坐會兒班車也沒什么問題，總比在這邊被領導為難的好。

可是，再發工資時，于夢還是少了1000元。這次，人事部的同事主動打電話解釋，說公司最初成立時定薪金標準，同樣職務，二分部就比一分部低。

于夢真想再找領導爭論，被婆婆勸住了，“不就少點錢嗎？你還真能挺著肚子跟公司對簿公堂啊。穩穩當當生下孩子，以后再說。”

于夢在微信里跟閨密分享懷孕的喜悅，也嘮叨起煩惱。閨密跟她說了北京的情況。大概就是她們公司有個女職工懷孕了，這個女職工的直屬女上司也懷孕了。上司是個拼命三娘，每天一杯咖啡，熬夜加班，堅持跑項目，還抽空給同樣懷孕的下屬做激勵，類似我比你年齡大，我有喊過苦喊過累，有說過不加班嗎？下屬不好意思，也跟著出差，同項目組別人加班到12點，她就加班到10點，覺得已經很恩惠了。閨密說，沈陽壓力小，北京壓力大，房貸車貸動輒萬元，豁出去跟公司要求孕期保護，搞不好丟了飯碗，等到孩子出生就喝西北風了。

在網站上搜索女職工三期權利維護，相比她的遭遇，于夢看到了更多赤裸裸侵權的案例。比如公司擅自調崗降薪，惡意辭退等，律師解釋都說這種勞動官司勝算率很高，但想想付出的成本，于夢感嘆：女員工不易做。

她又查到新的《遼寧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已經開始實施，符合新規定生育的夫妻，在原有國家規定產假98天的基礎上，額外增加了60天。不過她聽女同事說，公司總部在浙江，產假會按照浙江的標準總共128天來執行。“我們的生育保險都在沈陽，產假卻按浙江的標準？”于夢打算搞清楚這件事。至于會不會和公司理論，她摸摸肚子，搖搖頭，“再說吧。”

就于夢遇到的問題，本刊記者采訪了遼寧成功金盟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朱春光

一、于夢懷孕期間，工作地點從沈陽市區調到離家較遠的郊區，請問是否侵權？

答：關于調離原工作區域的問題，要看具體在簽訂的《勞動合同》中工作地點如何約定。如果工作地點約定明確寫明某區，那么不可以調轉。如果工作地點僅寫明沈陽市，那用人單位可以在同等條件、同樣職位的情形下對員工進行重新安排。

二、于夢懷孕期間工資下調了1000元，這合法嗎？

答：女職工懷孕期間，用人單位不得降低其工資。根據《婦女權益保障法》第二十七條：任何單位不得因結婚、懷孕、產假、哺乳等情形，降低女職工的工資，辭退女職工，單方解除勞動（聘用）合同或者服務協議。

三、于夢的產假應該按照浙江省的產假標準執行嗎？

答：依據《勞動合同實施條例》第十四條：勞動合同履行地與用人單位注冊地不一致的，有關勞動者的最低工資標準、勞動保護、勞動條件、職業危害防護和本地區上年度職工月平均工資標準等事項，按照勞動合同履行地的有關規定執行；用人單位注冊地的有關標準高于勞動合同履行地的有關標準，且用人單位與勞動者約定按照用人單位注冊地的有關規定執行的，從其約定。可見該女職工應按照遼寧標準執行產假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