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芭蕾
米米從小就不是膽大的小孩。
六個月的時候,姥姥帶著出去,根本沒法兒往其他帶娃老人跟前湊,因為米米一見生人,就會哇哇大哭。
會滿地跑了,小區里熟人見了面,對方總說“握個手”“抱一抱”,米米臊得使勁往后靠,躲無可躲就轉身求抱。
一歲半,為了讓米米多與人接觸,報了個早教班。結果玩具被人搶了,他忙不迭說“謝謝”;偶爾不甘心了,扁著小嘴兒只默默看著。音樂課老師讓小朋友自己取樂器,別人一擁而上,他卻動也不動,只得我去拿來,遞到他手上。
如果可以讓他自選特長班,我估計他會學“嶗山穿墻遁地術”。
漸漸地,家里人有些著急。“這么老實怎么得了,還不得被別人欺負啊!”“這膽子也太小了!”“孩子真內向。”
我自己也不是一個外向的人,也懂得不該讓社交成為孩子的壓力,但私底下仍希望米米甩掉“老實內向”的帽子。這甚至成了我一塊心病。我看了許多專家建議,努力學習幼兒心理學知識,可真到了需要的時候,由于水平有限,還是沒有章法可循。到最后,唯有依從自己本心:
米米不愿在小朋友堆里玩耍,我就陪著他游離到遠處,踢踢球,看看草;
我主動給他示范如何問好,如果他不愿意,那就下次再說;
玩具被搶了,若他不以為意,我也當做沒看見,若他感到委屈,就領他去玩其他東西,并告訴他下次保護好手里的玩具……
我沒有別的可做,只剩一個心愿,就是讓他明白:我會陪著他,不會勉強他,如此而已。
周六又去上音樂課。老師拿出箱子,說:“小朋友們,上來拿樂器吧!”孩子們一下就擁過去,圍成了小小的圈。我照常先鼓勵地拍拍米米說:“去吧,拿一個你喜歡的。”出乎意料地,米米呼地站起來,屁顛屁顛地就過去了。
我心中閃過一絲竊喜——今天,是要邁向良好開端的那個轉折點嗎?
然而,我想多了。米米沖到了跟前,卻在外圍止住了腳步。只見他踮著腳尖費勁往里看了一眼,又轉頭朝我跑來——喜滋滋,樂呵呵,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小鼻子也皺起來,那么高興地撲進我懷里,像報喜一般,明明朗朗地說:“我不敢拿哇!”
他的“不敢”竟然如此喜慶,感染得我也哈哈大笑。那一瞬間,我想到好多事情,有我在他“膽小”時感到的焦慮,有我表面順其自然內里急切希望他改變的心情,還有別人說他“老實”時我心里的煩躁反感……
就是那一瞬間,我終于懂了。曾經以為“不敢”是一種負面體驗,可是反思起來,真正令我痛苦的,往往不是不敢做某事,而是由于自己不敢繼而對自己強烈不滿,繼而懊惱,繼而自厭。如今看到米米憨厚爽直地說“我不敢”時,我新奇地發現,“不敢”竟可以這么明朗坦蕩,仿佛在宣布:誰都有不敢的權利。
那天,等小朋友三三兩兩拿得差不多后,我又拍了拍米米的屁股,他毫不猶豫地跑上去自己選了幾樣樂器。
我想通了。作為媽媽,我何不坦然接納他的“不敢”?總把注意力放在膽小上,卻沒發現孩子是一個快樂寶寶,這不是舍本逐末是什么?
看似媽媽鼓勵著米米,實則米米也教育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