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凱
(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所 天津 300191)
·文化研究·
論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利他”思想
王偉凱
(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所 天津 300191)
作為人的社會價值實現過程中的意識存在,“利他”思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因為“利他”是與個人的修身密切聯系在一起的。一個人的道德修養如何,很重要的就在于對他人的態度。“利他”的內涵很豐富,凡是與“己”相對的都是“他”,如果一個人能夠把“利”給予完全沒有血緣、親緣之外的路人的話,那他的道德修養就是我們常說的“君子”修養。無論儒家文化、墨家文化還是道家文化都強調對他人的愛,應該說,正是這種“愛他人”的思想,推動了中國“利他”文化的發展,而雷鋒精神正是“利他”思想在現實中的體現。
中國 傳統 利他 思想
作為時代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雷鋒精神的核心就是“利他”,而“利他”也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的一大核心,無論是長期占社會主導思想的儒家文化,還是曾被人們所稱道的墨家文化,乃至道家文化,都有很豐富的“利他”思想。且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利他”與“利己”并不是沖突的存在,不是二選一的關系,而是強調人在行為時建議乃至提倡“利他”,如當今社會的志愿服務就是明顯的“利他”行為,具體表現就是服務社會和成就自我的雙重倫理關照,實現了“利己”與“利他”的內在辯證統一。
雖然現代西方理論把“利他”分為“自我利他”與“純利他”,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親緣利他、互惠利他與純粹利他,所謂“從利他行為的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出利他行為有如下幾個特征:1.以幫助他人為目的;2.不期望有精神或物質的獎勵,例如榮譽或獎品;3.自愿的;4.利他者可能會有所損失。……利他行為可能有不同的動機,其中有些行為是以利他為手段、以利己為目的,有些行為有微妙的利己動機,有些是純粹意義上的利他主義,即為他人的幸福而助人,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得失。”[1]但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思想認知中,一般把他人作為主體,只要是有利于他人的就均為“利他”,就如墨子提倡的“兼愛”一樣,只要為別人奉獻了,就是“利他”的行為。也就是有些專家提出的,“利他指以增加其他個體的福利為最終目標的動機。”[2]
“利他”中的“他”內涵很廣,但如果能夠更好地衡量一個人的道德品質的話,這個“他”更多的是指與自身沒有血緣、親緣關系的人,當然朋友也不在其中,因為朋友屬于中國傳統五倫概念中的一倫,“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3](P111)而路人屬于偶遇型,以前與自己沒有任何關聯,中國文化對這種的解釋是“緣”。不容否認,“利他”行為可以使每個人在處于困境時不至于孤立無援,在情感上不至于無家可歸,“它維系著人類必要的情感聯系和相應的人類公德。它沉淀于人類文明之中,沉淀于中華民族深層心理文化結構之中,在適宜的情境中就會被喚起。”[4]
如何對待路人,尤其是當路人需要提供幫助時,不同的態度決定了其思想和文化認知,正如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焦國成指出的那樣,“路人之間的交往雖然短暫、偶然和不十分重要的,但很能表現一個人平時的道德品質和道德修養。”[5](P79)中國傳統文化中很多修身的約束實際上就是針對如何處理與路人關系的,如孟子提出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以及《禮記》中強調的“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實際上就是一種路人倫理,這種路人倫理就包含有豐富的“利他”思想,因為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動物,其與路人相遇是常態,如何處理與路人的關系,比如讓路,如果能夠在走路時側一下身,這就足以讓迎面走來的路人感到欣慰,應該說這也是一種“利他”,“路遇長者先讓路”雖然體現了一個人的“尊老”情懷,但更多的體現的是其個人的修養。
中國傳統文化強調“禮”,而“禮”作為自我約束,在一定層面上也就豐富了路人倫理的內容,所謂“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6](P5)由此可見正是“禮”的這種弘揚使得“利他”思想充分體現在了路人倫理中。應該說,“禮”的制定以及“禮”的遵守,并不是表面上的虛偽乃至做樣子,而是需要從人的內心出發,且必須是認同的,孟子強調的“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就是對人是否能夠遵守“禮”的檢驗。也就是說,“利他”思想本來就是人性的一部分,其不需要違背人性去憑空創造,只需要良好的文化氛圍去發掘提倡就可以推動和弘揚了。
“兼愛”是墨子學派的重要思想,他們認為“兼愛”不但能夠解決社會中出現的問題,而且也有著更高的自然法則背景和更為永恒的支持,那就是所謂的“天道”,“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敖賤,詐必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7](P63)
在墨子學派的思想體系中,認為人愛自己是沒錯的,愛自己的內容包括很多,只要把自己的一點愛給別人就是“利他”行為。應該說這種標準對人們來說在實際中很容易能做的到,而且如果能夠形成一種習慣,自然就形成“利他”的社會風尚,那社會上的一些問題也就會逐漸解決。
“利他”不是說不考慮自己的完全奉獻,應該說這種觀點是一種空想,因為人作為社會化產物,其只有在自身的基本生活條件具備之后,才有“利他”的行為,如果說自己都不存在了,那跟本談不上“利他”。當然這種判斷只是基于“我”對陌生人乃至其他社會人,而存在倫理關系以及情感關系的則不應視為“利他”,其為血緣、情感的行為體現。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出現的子代父亡、侄孝伯叔、為友奉獻,皆是倫理的內容,可以視為一種特殊的“利他”,但這種“利他”雖然也有出于對他人的愛,但更多的是一種倫理教化下的產物,即“孝、仁、悌、信”等。墨子在談到“兼愛”時,曾這樣描述其內容,“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尤其是“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很是包含了“利他”的主體思想。
人與人是共生的,在這種共生的環境中,彼此若都有“利他”思想,用墨子的話說就是有“兼愛”,那么“人與人相愛,則不相賊……天下之人皆相愛,強不執弱,眾不劫寡,富不侮貧,貴不敖賤,詐不欺愚。凡天下禍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愛生也。”也就是說,如果有了“利他”,有了“兼愛”,那社會就會呈現和諧的狀態。客觀地說,墨子強調的“利他”是一種無差別的利他,即“墨家主張把人與我相等地看待,把親近之人與遠疏之人同等齊觀,實行一種無差別的愛。”[5](P82)當然這種無差別的愛僅是一種理想,乃至可以說是空想,因為人的感情是主觀的。
除了“兼愛”之外,墨子還很是強調品德修養對于社會的價值,而這種品德修養實際上就是個人在與他人相處時應遵循的標準,按他所言的君子之道就是,“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人只要具備了這種君子之道,在“利他”方面肯定就會有正義的舉動。
除了墨子的“兼愛”思想外,張載的“民胞”思想也是體現了一種“利他”,如他提出了“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的觀點,也就是說,世人皆是我的同胞,萬物都是我的同輩。既然世人都是同胞,所以愛他們、做有利于他們的事就是必須的行為。其更進一步指出,“是皆以天地之子言之,則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故凡尊天下之高年者,乃所以長吾之長,天下之幼,一也。故凡慈天下之孤弱者,乃所以幼吾之幼”[8](P82)。意思就是,天下衰老或有殘疾的人、孤苦無依之人或鰥夫寡婦,都是我困苦而無處訴說的兄弟;所以要像對自己的長輩一樣禮敬同胞中年長的人,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育同胞中的幼弱之屬,及時幫助和照顧他們,就是盡到了自己在這個大家庭中的責任,而拋卻責任就是“悖德”。實際上,孔子最早也提出了“泛愛眾”思想,所謂“圣人能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應該說正是這種“泛愛”思想的傳播,以及社會對這一思想的認同,才使得“利他”有了一定的理論基礎。
人作為社會化的動物,在人性中同時存在有“利己”和“利他”兩種相反的力,一些人之所以能夠在“利他”方面表現突出,就在于其對“利己”思想的克制。應該說,“利己”和“利他”是一種統一存在,這兩者并不是根本對立的,因為“利他”在某種程度也是“利己”,如我們經常說的,有人在幫助他人后感到快樂,應該就是這樣的,也就是說,“‘己’與‘他’終將以一體化的方式共同存在于某種關系之中。”
一般人們常常把利己與自私、利他與無私劃等號,實際上,這種等號并不完全正確,因為“己”并不是單一的自我,“‘己’是一個依據某種社會關系的有無和遠近而劃分的普通概念,所以事實上,‘己’是一個以自己為核心而擴展的、范圍不同的各種情況的集合,其中的每一個‘己’都不是純粹的‘己’,都在某種程度上包含著‘他’。因此利己也不可能是絕對的,也必然在某種程度上包含著‘他’。”[9](P101)
廣義的“他”內涵豐富,而中國的道德系統一直也是以“利他”來引導人們的行為,如孔子的朋友去世后,不知道怎么處理,孔子就說“于我殯”。朋友對自己來說肯定是“他”,這種行為肯定是“利他”。在社會運行過程中,一個人能夠做到“利他”,肯定對社會起到的是一種示范效應。因為在公共空間里,人與人之間還是存在有一定的沖突的,這種沖突表現在多個層面,如果在沖突產生前,一種“利他”氛圍的產生,就能夠消弭部分沖突,所以從這個層面來說,“利他”的提倡與弘揚對社會秩序的健康運行是一種幫助。
中國的文化認知是強調和尊崇“利他”的,所以如果一個人過分地“利己”,就會遭到社會的嘲笑乃至打擊,而對“利他”思想的強調則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社會治理的成本,“利他”在傳統文化乃至現代文化中都被視為“善”,“善”是人們很敬仰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10](P394)“德無常師,以善為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10](P411)可見在中國傳統文化體系中,“利他”、“善”和“德”是統一的,甚至三者的內容在某種程度上還可以替代。也正是因為這種關系,使得“利他”成為中國社會中很普遍但卻很受人尊重的行為。
“利他”是中國傳統社會狀態的文化產物,這一思想之所以能夠傳承并為后人所弘揚,就在于該思想的合理性。
中國文化強調合作,強調集體,而在合作過程中,“利他”的存在將會促進這種合作。相反西方文化注重個體的獨立性,人與人之間的界限相對分明,所以西方文化中的“利他”思想與中國文化中的“利他”思想就有著一定的區別,如亞當·斯密就認為,人性中的“利他”心產生于人對他人的需要,“人類社會的所有成員,都處于需要互相幫助的狀態之中,同時也同樣面臨著互相傷害的危險。”[11](P105)中國文化中的“利他”則強調的是奉獻,即沒有任何索取前提下的“愛”,雷鋒精神應該說就是中國傳統“利他”思想的現實反應。
正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他”沒有設定義務要求,而對“己”設定的義務要求很多,所以中國文化中的“利他”是無條件的,這與西方文化中強調的“他”與“己”的對等截然不同。“利他”是一種修身文化,這種“修身”文化強調的是個人品質的培養與提升,“利己”實際上實現的是個人的自我價值,而“利他”實現的是個人的社會價值。“利他與利己一樣,都是人們的社會交往活動中形成的品質態度的一個方面,‘利他’的性質不是‘犧牲’,而是通過公民交往實踐實現的對他者利益的推動。”[12](P1)
在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的選擇中,不同性格的人選擇的順序是不一樣的。但通過這種價值后果可以看出,人的自我價值是能夠通過社會價值體現出來的,正如有關學者指出的那樣,“利他不僅僅意味著犧牲和奉獻,利他的同時也可以更好地利己。”[13](P6)“以理性為基礎的利他主義既不是出于自利,也不是出于仁慈、同情, 而僅僅是為他人利益著想的行動意愿。”[14](P3相反如果過分強調自我價值,那人的社會價值功能自然就會減弱,自我價值的發揮也肯定會受到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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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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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7)07-0128-04
王偉凱(1973—),男,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所所長、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中國哲學、生活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