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甲午戰(zhàn)爭后福澤諭吉的中國認識

董順擘

（天津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 天津 300191）

·史學研究·

試析甲午戰(zhàn)爭后福澤諭吉的中國認識

董順擘

（天津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 天津 300191）

甲午戰(zhàn)爭后，福澤諭吉對德國強占膠州灣和日本參加八國聯(lián)軍侵略中國的事件進行了評論。對于德國強占膠州灣，福澤認為這完全是弱肉強食的國際交往的現(xiàn)實造成的，日本為了所謂“臺灣的治安”也應(yīng)“租借”福建。對于日本參加八國聯(lián)軍侵略中國，福澤在對日本軍人的“勇敢作戰(zhàn)”大加贊美的同時，認為中國人的“無知無謀”是造成這一事件的原因，將責任完全推給了清政府。福澤對這兩次事件的評論大體上追隨了日本的對華政策，并仍然試圖以文明開化論為借口使日本及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正當化。

福澤諭吉 德國強占膠州灣 八國聯(lián)軍 中國認識

甲午戰(zhàn)爭后，福澤諭吉（1835-1901）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時事新報》上先后對德國強占膠州灣、日本參加八國聯(lián)軍侵略中國的事件發(fā)表了相關(guān)的評論。目前，國內(nèi)學術(shù)界對福澤有關(guān)這兩次事件的評論還未進行深入的研究。考察福澤對這兩次事件的評論，可以進一步了解其一直鼓吹的“脫亞論”是如何實現(xiàn)的。

一、對德國強占膠州灣的評論

1897年11月14日，德國以巨野教案①為借口，出兵占領(lǐng)了中國山東膠州灣。1898年3月6日，德國強迫中國簽訂了以“租借”膠州灣為主要內(nèi)容的《膠澳租借條約》。德國強占膠州灣和《膠澳租借條約》的簽訂，成了資本主義列強瓜分中國的信號，引起了各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租借”港灣和劃分勢力范圍的競爭。[1](P86-122)

關(guān)于德國出兵占領(lǐng)膠州灣，福澤認為如果是臨時占領(lǐng)的話，德國缺少國際交往上必要的禮儀；如果是永久占領(lǐng)的話，不僅會影響東洋的和平，而且實際上會破壞世界的和平，會開啟世界大亂的端緒，日本也不會旁觀。[2](P157-159)這一件事單單從德國的舉動來看，“其憤慨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在如今的世界說萬國公法是國際禮儀，其只不過是裝飾表面的虛禮虛文，如果觀察實際情況，所謂弱肉強食才是國際交往的真實面目，可以依賴的只有武力。強者食肉，弱者被食”。[3](P163)

對于日本的政策，福澤認為“可以說火源在對岸，其對岸僅僅是一衣帶水之隔，飛火的危險也不可預(yù)計，總之我們要警惕是最重要的”。并且，福澤提出如果日本想要守衛(wèi)臺灣的話，要有更進一步守衛(wèi)臺灣之外土地的覺悟。[3](P164-165)因此，對于德國侵占膠州灣，日本“決不可隔岸觀火”。[4](P187)這里已經(jīng)預(yù)示福澤對臺灣的對岸——福建有了像德國強占膠州灣一樣的想法。

福澤早在1884年10月發(fā)表的《東洋之波蘭》一文中就推測中國將要被列強所分割。1898年1月12日，福澤在發(fā)表的《十四年前的支那②分割圖》一文中指出，“十數(shù)年前的預(yù)測，稍稍與今天的實際情況有所不同，但在大勢上有很多地方與之前所說的相符合”，“如分割的區(qū)域，不僅大體上相同，甚至隨便設(shè)定的期限1899年也幾乎符合，最近已經(jīng)開啟了分割的端緒，趨勢發(fā)展的速度令人吃驚”。[5](P205-207)

對于中國將要被分割的原因，福澤認為現(xiàn)在東西方相對，可以說“西洋是文明進步之國，東洋是古風守舊之國”。本來主義不同，西洋的文明果真有進步之實，東洋的古風是逐漸的退步之勢，現(xiàn)在的中國就是以東洋的古風對抗西洋的文明。在中國，“畢竟儒教中毒的余毒是國情使然”，如果今后以文明教育考慮，只要不從根本上打破其政治組織，人民到底沒有希望。[6](P208-211)中國人“既沒有氣魄也沒有教育”，不可指望像日本明治維新一樣進行改革，最后“不外乎自取滅亡”，但還未等其自滅，如西洋列強早已開啟了分割的端緒。即西洋文明同古風之爭，勝敗之數(shù)參照大勢即可明白，其分割是不可免的趨勢。[7](P216)

福澤又進一步指出，日本在甲午戰(zhàn)爭中的勝利催生了歐洲各國侵略中國的野心，德國占領(lǐng)膠州灣、俄國占領(lǐng)旅順口，已經(jīng)開啟了分割的端緒，英法也將會逐漸著手。中國的土地被列強分割，“時至今日一點兒也不值得懷疑”。當中國被分割時，日本支配土地、人民的“伎倆遠遠比歐洲各強國更出色”，因為日本“熟知其國風的由來和如今人情風俗的實際”。[8](P218-219)

對于德國強占膠州灣，福澤指出完全是弱肉強食的國際交往現(xiàn)實造成的[9](P221)，提醒日本政府當局對世界局勢的變化要有思想準備，可以說將來“支那地方一帶可以看見諸強國的新領(lǐng)土”，對日本來說，“恰如歐洲的強國轉(zhuǎn)移到對岸的土地一樣”。[10](P299-301)中國人“無論是體質(zhì)還是勇氣，本來具備作為軍人的資格，如果以西洋人慣用的手段進行訓(xùn)練的話，毫無疑問可以組成純粹的西洋流的精兵。我日本人數(shù)年之后，承認對岸的支那地方出現(xiàn)歐洲強國絕不是無稽的想象之談”。[11](P303)

4月22日，日本向清政府提出不將福建割讓與他國的要求，24日清政府表示接受，自此福建成了日本的勢力范圍。福澤聽聞此事，認為這是“最恰當?shù)奶幚怼保赋龈＝ㄊ∨c日本的新領(lǐng)地臺灣僅僅隔著一線的海峽，如果其土地落入強國之手的話，臺灣成了恰如被擠壓的狀態(tài)，讓中國聲明不割讓福建必須說是最恰當?shù)奶幚恚ⅰ跋ＭM一步”。[12](P324-325)由于福澤認為臺灣經(jīng)常出現(xiàn)“騷亂”的原因就是出在福建，因此甚至提出“為了臺灣島的治理，杜絕其禍根，早一日收到島地安全的效果”而臨時“借用”福建。[12](P325-326)

福澤還進一步說明了“借用”福建的理由，稱在臺灣“土匪的暴亂”尚未絕跡，本來是“烏合之眾的草賊之輩”，但剿滅很困難，即同中國大陸“偷偷地串通”，因為有兵器彈藥等的供給，“禍根”在對岸，是不可掩蓋的事實。日本不得已要求臨時“借用”福建，所謂“借用”只是為了臺灣的治安，只不過是阻塞“禍根”的手段。[13](P333-334)福澤甚至提出了使用武力，他說中國拒絕這樣的“正當要求”的話，事實上不得不認為是“放任毒害妨害我國的治安”。“如膠州灣，如旅順大連灣，雖然沒有可見的作為正當?shù)睦碛桑呀?jīng)允許他國，唯獨對我正當?shù)囊筌P躇不決，最終不外乎使用武力”。[14](P335-336)福澤在此也指出德國“租借”膠州灣、俄國“租借”大連灣沒有正當?shù)睦碛桑廊惶岢鋈毡疽幌ㄟ^武力“借用”福建。

二、對日本參加八國聯(lián)軍侵略中國的評論

1900年6月，英國、法國、普魯士、俄國、美國、日本、意大利、奧匈帝國以鎮(zhèn)壓義和團為借口，軍事入侵中國，這就是所謂的八國聯(lián)軍入侵中國事件。日本作為八國聯(lián)軍的主力，其人數(shù)達到了22000人。[15](P30)日本侵略軍在大沽，特別是在天津、北京的戰(zhàn)役中，成了八國聯(lián)軍的主力，從而取得了列強公認的“遠東憲兵”的資格，第一次加入了帝國主義侵華的國際“俱樂部”。[16](P55)

6月17日，日本作為八國聯(lián)軍的主力參加了攻占大沽炮臺的侵略行動。福澤指出在進攻大沽炮臺的戰(zhàn)斗中，日本軍人“第一次同外國人聯(lián)合作戰(zhàn)，責任重大。在戰(zhàn)斗中，日本軍人表現(xiàn)出了軍人的素養(yǎng)，在世界上使日本受到了重視，可以說戰(zhàn)死者死得光榮”，將日本的面貌展現(xiàn)在世界各國人的面前，是“空前絕后的偉業(yè)”。福澤甚至稱，“每每讀到日本軍人在大沽、天津勇敢作戰(zhàn)，一步也不落后的戰(zhàn)報新聞的時候，自然不禁淚下，只有不勝的感激之情”。

[17](P621-623)

對于日本出兵的目的，福澤指出原本是為了救助本國的公使和僑民，雖然歐美各友好國家的官民都和日本人一樣處在相同的危難境地，但其本國在遠隔之地，解決燃眉之急并不方便，日本當前派遣大規(guī)模的軍隊只是為了解救歐美各國的危急。[18](P625)當歐美列強將要分割中國的時候，福澤指出日本要做好保衛(wèi)臺灣和朝鮮的精神準備。他說，“臺灣對岸、影響到朝鮮內(nèi)地的騷擾，關(guān)系到我國特殊的利益，并且是立國自衛(wèi)上的重大事件，如果有異議可舉全國之力進行鎮(zhèn)壓，必須有決心守衛(wèi)本國的利益”。[18](P626)

由于義和團運動的爆發(fā)影響了日本同中國的貿(mào)易，對此福澤指出“對義和團運動的處理和偶然地對陳年的痼疾斷然實施大的外科手術(shù)一樣”，總之“文明之光傳播到四百余州，內(nèi)地開放的命運斷不可懷疑”。從這一點來看，需要五六十年的中國改革，可以說僅僅五六年就可以完成。其結(jié)果是，“在有貿(mào)易的列國之中，特別是如我國得到的利益最大是必然的。日本商人對目前的事情不要失望，遠遠地眺望前途可以非常的安心”。[19](P627-629)

對于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福澤認為其責任在中國政府。他說，如果中國憤慨外國的所作所為，“有賭上國力敢于決戰(zhàn)的思想準備的話，可以堂堂正正地進行戰(zhàn)爭，但中國的所作所為則不然。不僅以暴力殺害外國人，虐殺外國教徒，自己反倒痛快，而且政府的官兵把各國公使圍在其公使館內(nèi)日夜炮擊，把在館中幾百名的男女老少進行殺害，其兇惡殘暴不可名狀”。“官民共同相繼偏向于排外，只是殺害眼前的外國人，自己洋洋得意，真是感到可悲”。“無知無謀的支那人自不量力，胡亂地逞其暴舉的結(jié)果必然會落到自己的頭上，或根據(jù)時宜甚至會完全失去立國的根基，也不可預(yù)計。自作自受，最后的結(jié)果非常的明白”。[19](P630-631)

三、小結(jié)

福澤有關(guān)德國侵占膠州灣的評論完全體現(xiàn)了其所提倡的弱肉強食的國際交往規(guī)則。同時，福澤也表達了希望在西方列強分割中國時日本“借用”福建而實現(xiàn)其所主張的“脫亞論”中與西方列強共進退這一內(nèi)容。此后，日本作為主力參加八國聯(lián)軍對中國的入侵，可以說進一步實現(xiàn)了其所主張的“脫亞論”。通過考察福澤對這兩次事件的評論，可以看出其仍然試圖以文明開化論為借口使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正當化。至此，可以說福澤基于其文明觀③的文明開化論貫穿了其一生的中國觀與朝鮮觀。

注釋：

①1897年11月1日夜，兩個德國傳教士被以“誅除西教為本旨”的大刀會在巨野縣殺害，這就是有名的巨野教案。因巨野縣當時隸屬曹州府，故也稱曹州教案，有時也稱山東教案。②“支那”一詞是戰(zhàn)前日本對中國帶有貶義的稱呼，為保持歷史語境感及福澤原著的原貌，筆者在引用原著的過程中保留了“支那”一詞在文中的使用。

③福澤在1875年8月發(fā)表的《文明論概略》中指出：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是沿著野蠻——半開化——文明的軌跡前進的。這一文明開化論受西方殖民主義文明觀的深刻影響，潛藏著鮮明的社會進化論的思想傾向。其在該書中還指出“現(xiàn)代世界的文明情況，要以歐洲各國和美國為最文明的國家，土耳其、中國、日本等亞洲國家為半開化的國家，而非洲和澳洲的國家算是野蠻的國家”。并且，福澤宣稱“文明既有先進和落后，那末，先進的就要壓制落后的，落后的就要被先進的所壓制”。

［1］王守中.德國侵略山東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8.

［2］獨逸の挙動（1897年11月24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3］対外の進退（1897年11月28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4］更らに當局者の決斷を望む（1897年12月23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5］十四年前の支那分割案（1898年 1月 12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6］支那分割今更驚くに足らず（1898年1月13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7］支那分割到底免る可らず（1898年 1月 14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8］支那分割後の腕前は如何（1898年 1月 15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9］海軍拡張の外ある可らず（1898年 1月 20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0］空論の時に非ず（1898年4月14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1］支那兵大に用ふ可し（1898年4月15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 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2］支那に対して更らに要求す可きものあり（1898年4月 27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 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3］対清要求の理由（1898年4月 30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4］止むを得ざれば威力を用ふ可し（1898年5月1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 16 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5］穆景元.日俄參加八國聯(lián)軍鎮(zhèn)壓義和團運動始末［J］.錦州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4）.

［16］王魁喜.義和團運動時期日本的侵華政策［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2）.

［17］國の為めに戦死者に謝す（1900年6月21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8］國民自衛(wèi)の覚悟（1900年 6月 28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19］商売人失望す可らず（1900年 8月 3日）［A］.慶応義塾.福澤諭吉全集（第 16巻）［M］.東京：巖波書店,1961.

K313.41

A

1007-9106（2017）07-0114-03

董順擘（1978—），男，天津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員，歷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近代中日朝（韓）關(guān)系史、日本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