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瀑恩
石不能言,而越來越作為一門藝術形式獨立于世的賞石活動卻無時不在發聲。語言是什么?語言是交流傳達思想的工具。藝術語言則是用以塑造藝術形象、傳達審美情感所使用的材料和工具。賞石藝術的語言既包含石頭本身,更包括角度的選擇、立意的確定、局勢的展演等方面,傳達出解讀能力、審美情趣、思想傾向等信息。那什么是藝術的時代語言呢?魯迅文學作品的凝練簡潔乃至虛詞妙用,就具有時代特征。五四后,通達淺平的口語、美麗動人的文字,就成了那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時代語言。如朱自清的散文,其作品的通俗與精致,就體現了時代語言的獨特魅力。
賞石藝術發展至今天,是一個傳承與創新,積累與開拓的過程。每一個時代都應該有著具有當代特色的藝術語言,繼往開來,代表著這一時代的審美品位與文化風貌,賞石藝術亦然。然而在這個特殊的時代,在封閉與開放、毀滅又重生的大背景下,藝術界跌跌撞撞一路走來,不斷尋找著適合時代背景又不背離傳統、具有獨立個性又為世人所接受的語言方式,步履艱難。書畫界有著極力的探索和突破,賞石圈則處于兜轉迂回不知所往的狀態。一度甩掉傳統、不修心性、以俗媚世的群眾賞石熱,引發了部分藏家的反感與反思。在厭倦了恰如“藍瘦”、“屌絲”等網絡用語一樣浮躁淺薄的賞石語言后,越來越多的藏家選擇了請古人代言、以古石發聲。非古法不遵、唯古石能玩的好古,一時成為風尚。我也曾以為得一古石便是還淳反古,卻不知古人心境,不顧時代語境。至今想來,終日以古示人、以古訓人,不過似動輒“酒要一壺乎?菜要一碟乎?”的高雅罷了,拾古人之牙慧,毫無藝術主張與時代特色。“石不達意”,石頭最終不過作為古董舊物收而藏之,或偶作炫耀之本。而因囿于生產力水平,古人開采能力有限,如今傳承下來的“古石”實則少有精妙之品。能像“鎖云”一樣曠古爍今,非止靠身份血統冠絕石界的尤物少之又少。
生活在這個信息革命時代,必須承認,我們的眼界比古人更寬廣,獲取的素材比古人更豐富,我們有能力上窮碧落下黃泉、搜尋美石千萬遍。我們也應該有敢于表達時代語言的歷史擔當與文化自信,而不是與古人爭搶那幾塊石頭的表述,厚古違今。何況,“古石”又為何物呢?——自有四萬八千歲,何須攀附宋明清?美貴從宜,石誤泥古。
那么當下賞石藝術的時代語言特色是什么?自然是對質的要求,是對皮的親近,是對粗糲的包容,是對圓融的珍視,是對色彩的主張……一塊質色俱佳又具備傳統瘦皺漏透鑒賞要素的風凌石,從藝術價值上無論如何沒有理由輸給一塊落魄文人敝石自珍的私藏。錦衣玉食腦滿腸肥也不會因為一塊石頭曾經的主人超凡脫俗,就能將自己襯托得形銷骨立,風神超逸。試想如若可以把蒲松齡的石頭和命運一塊兒賦予這類玩家,保準關了車門打死也不肯下來接受柳泉居士的饋贈了。又想,倘若今人與古人可以互換石頭,東坡是一定舍得用雪浪石外加一首艷詞來換取柳州奇石館里的一方逸品吧?
身處任何一個時代,人類的藝術創造力與表現力不但來自古人的文化傳承,更多來自對當代文明和社會生活的體驗與思考,賞石藝術也概莫能外。在今天,有太多適宜現代人賞玩并為之寄情托性的石種和賞玩方式。戈壁風凌石、印尼類太湖、長江水墨石、大化摩爾石、大灣小品石、夜郎古銅石等等,其賞玩要點與獲得的審美體驗無一不與傳統精神一脈相承而又與時代特色呼吸相通。而小品組合、水盤展演、幾架設計、燈光布置、配座創新莫不是賞石藝術時代語言里極富表現力的一個個精美修辭。及至對傳統石提出的“聚散巧拙”的鑒賞方法和江浙滬石友對“四大名石”的精致展呈與空間布局,都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體現了時代精神,值得繼續探索為之努力。
總之,當代賞石藝術,我們既要繼承傳統,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法古不泥古,又要承認、尊重文化的多樣性,不守舊、不封閉,在歷史與現實、東方與西方的文化交匯點上,找到適合自己的時代語言與表達方式,讓傳統賞石藝術獲得新的生命力,更具創造力和時代魅力。
休說石不言,俗雅總成篇。
多少推心話,句句在此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