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愛情

蔚新敏

午覺睡醒，老先生上網，老太太泡茶，老先生叫老太太過來看，一個小青年，因為女朋友沒化妝，大庭廣眾之下，把花摔給女朋友走了，剩下女朋友哇哇哭。老太太看了沒吱聲，放下茶具，解開圍裙，拎包朝外走，老先生一把拽住，問：“哪兒去？”老太太說：“怕你把我甩嘍，我買化妝品去。”

老先生唱：“我家老太太，玲瓏的小臉賽許晴，皓齒明眸，酒窩點點，風姿卓越，逆生逆生……”

老太太美了。改天老倆一起上街，老太太給老先生梳頭、刮臉。老先生嫌捌飭煩，說：“我又不找對象。”老太太說：“你不化妝我怕人家以為我傍了個老頭呢。”

老先生今年88歲，老太太85歲。老倆口每天都有歡喜戲上演，你一句我一句，臺詞即興發揮，兒子兒媳婦孫子在，老倆也是旁若無人，你們看你們的，他倆演他倆的。

1948年，老先生戰爭中受傷，住院，先是小唐護士護理，老先生疼，打滾叫喊，小唐好吃好喝伺候不行，老太太也是護士，主動替了小唐，給老先生講故事，老先生就乖了，不喊不叫，小唐嫉妒得要死。傷好，老先生和老太太就定了終身，開國大典那天，老太太把老先生娶進門，老先生自封“共和國第一位上門女婿”。

孩子們都說老先生賺了，娶了媳婦還落了個大宅子，老先生卻說虧了，沒要彩禮。老太太就轟老先生去外面，去鍛煉，結實了你娶我，你背我上樓。說完，倆演員沒笑，他們不笑場，孩子們樂得要噴。

老先生本不識字，老太太上過私塾，婚后，老太太強迫老先生寫字，老先生說會拿槍就是本事，寫字做啥。“寫字也是槍，雙槍總比單槍好。”老先生沒轍開始學，老太太哄著他，會十個字講個故事，故事隨便老先生點。

會寫字的老先生就忙了，從部隊回來，常常伏案寫信，囑咐老太太別看，跟你沒關系。一天老太太看了一封信，情意綿綿地寫給一個女人的。老太太就撅嘴了，老先生說：“你看看，說不讓你看，你非看，跳醋缸了吧，都是給戰友寫的追女朋友的樣板，我寫他們抄。”老太太吃醋都出名了，索性就吃定了，要老先生時不時寫情書給她。老太太用故事做獎勵。就這樣，老太太把老先生聽故事的毛病給慣成了。

老先生尤其喜歡聽安徒生的《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故事講的是老伴讓老頭子牽著馬到集市上換有用的東西，老頭子先換了頭牛，后換成了羊，又把羊換成了肥鵝，他每次都覺得換的東西老伴有用，輾轉幾次換回來一袋爛蘋果，回家后，老伴沒打他，還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吻。老先生總能聽醉，醉著就說：“老伴真好，真好！”老太太就問：“誰好？”老先生就說：“你好你好。”

那年領導要調老先生去北京當大官，老先生卻自作主張辦了離休，因為岳父岳母都老了，上門女婿得頂起來。領導、朋友都惋惜，說前程斷了。老太太卻說挺好挺好，你做的都是對的。

今年十月一日，孫子對象來了，老先生纏著人家姑娘講故事，姑娘不會講，老先生讓人家念《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姑娘為難，苦大仇深，磕磕巴巴。沒幾天，倆人就散伙了。老先生說他早就知道，凡是不喜歡這個故事的，都不是好媳婦。幾個兒媳婦“串供”發現，第一次來家，老先生也是讓講的這個故事。

老先生有他的道理，女人當家，女人要愛她的男人，贊美他，肯定他，包容他，鼓勵他，就算他為了家好，做了賠本的交易，也要善待他。孫子哇哇叫，原來這童話故事是爺爺的一道愛情考題，沒進門，先洗腦。老先生指老太太，狡黠地說：“我考了你奶奶將近70年了。”老太太嗲聲嗲氣：“考過了，也沒見愛情的玫瑰。”老先生說：“別信玫瑰，那玩意貴又容易凋零。”老太太問：“信啥？…信我。”老先生剛一出口，老太太就給了他一個幸福的笑臉。

這是我見過的最老的愛情，美得像童話，相濡以沫中有小花招，小霸道，小調皮，滿滿的真誠。拜讀后心也生了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