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花朵

劉山石

第七節車廂 我上學了

一

時間如白駒過隙，悄然飛逝，在和小伙伴們的摸爬滾打中、在沒有爸爸媽媽照顧的惆悵中、在無數個夜晚被孤獨吞噬的恐懼中，一年又一年都已成了過去時。轉眼間，我到了上小學的年齡。

城里的孩子像我這么大的時候，早就幼兒園畢業了。在我們這個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學前教育嚴重滯后，沒有幼兒園，也沒有學前班。學前教育就全靠孩子們的第一任教師——家長了。可是，家長忙著賺錢養家糊口呢，哪里顧得上對孩子的教育呢？

在我們這個寨子，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未成年人，比如我大姐、家明哥等，外出打工的也不少。大姐打電話回來說，他們去廣東后，找到了老鄉，在老鄉的介紹下，虛報了年齡，很順利地進了一家玩具廠打工。現在，他們在那里上班，一切都很順利，讓我們不要擔心。大姐還說，等她發工資以后，就給我們買新衣服、買玩具。我和二姐聽了，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似的，甜到了頭頂，連腳底也像抹了蜜，黏在地上，半天挪不開腳步。

爸爸媽媽出去好幾年了，一直不回家，每次給我們打電話的時候，總是那句話“等我們掙到錢就回去了”，真不知道他們要掙多少錢才算是掙到了錢。我不敢直接對爸爸媽媽說，無數次，我在心里問他們——回家的路，有那么漫長嗎？

爸爸媽媽為了生計在外面勞碌，根本顧不上我的學前教育。上小學前，我只會寫我的姓名，會數數和簡單的加減法，這些都是大姐和二姐教我的。

由于我是超生人口，沒有辦理戶口，按照村里的規定，是不能入學的。好在學校的校長是奶奶的一個遠房親戚，奶奶買了一條香煙，帶了一桶自家釀的米酒，去學校找校長求情。最后，校長拗不過奶奶，答應讓我去讀書。但是，校長堅決不收奶奶的禮物。

我高高興興地入學了，成了一個小學生！記得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媽媽懷里撒嬌說：“媽媽，我上學了，您給我買一個新書包吧！我還要一個上面有米老鼠圖案的鉛筆盒！”媽媽爽快地答應了，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這一蹦把美夢弄醒了。醒來以后，我傷心地哭了起來：“媽媽，您什么時候回來呢？我想您！”哭聲把二姐吵醒了，她趕緊過來摸著我的頭，哄了我好久，我才不哭了，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二

第二天，我背著大姐用過的舊書包去上學。這個書包是媽媽自己做的，一個細花布書包，已經洗得發白了。二姐說，你就用這個書包吧！不用擔心別人笑話你，其他同學的書包跟你的差不多。我知道二姐沒有騙我，因為在我們村，每家都有幾個孩子，所以兄弟姐妹中，哥哥姐姐用過的物品，包括衣服、褲子、鞋子等，弟弟妹妹還要接著用。誰不喜歡用新書包呢？可是我沒有挑三揀四的余地，不喜歡也得用。

學校在鎮上，這個鎮雖然小，但是，在我眼里它就是大城市，因為鎮上人很多，特別是趕集的日子，多熱鬧呀！沒有上學之前，我經常跟大姐和二姐她們去學校，所以，學校對我來說，一點兒也不陌生。它是那么樸素，樸素得就像奶奶衣服上的一個補丁，醒目，卻并不引人關注，充其量會讓人為了滿足好奇心而瞥一眼，不會再有看第二眼的念頭。但是，即便是這樣一個樸素，甚至可以稱得上寒酸的學校，卻成了我們童年時代的樂園、求知的天堂。因為，在我們這個偏遠山區，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處了。

從家到學校，現在通了公路，比以前方便多了。

這一天，天還沒亮，二姐就起床了。她做好早飯，打掃完屋子，然后叫我起來吃飯。二姐比我大三歲，可她卻過早地懂事了。大姐去廣東打工后，二姐就承擔起照顧我的重擔。在我的心目中，媽媽是什么樣子的，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了，大姐和二姐，她們才像媽媽，總是在我無助、傷心、孤獨的時候，關心我，愛護我，撫慰我。

胡亂吃完早餐，我和二姐就出門了。鄰居夏濤濤和我一樣大，也是剛入學的新生。我在他家門口大聲叫道：“濤濤，快點兒出來，上學去了！”濤濤應了一聲，拎著書包就跑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烙餅，一邊跑一邊吃。

天剛蒙蒙亮，我們走在新修的公路上。城里的孩子，上學有人送，放學有人接。在我們這個偏遠的小山村，大人們都在為生計奔波，爺爺奶奶這么大年紀了也不例外，照樣在干農活兒，根本沒時間接送我們。我們自己奔走在上下學的路上，生活在給了我們很多鍛煉自己的機會的同時，也給了我們太多的煩惱，這是生活在城里的小朋友體會不到的。

三

學校的大鐵鐘“當當當”地敲了起來，上課的預備鈴響了。我們飛奔著跑進教室。班主任黃蘭老師笑盈盈地走了進來，她是城里來的老師，每周回城里一次。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黃老師第一節課主要給我們講了學校的紀律，還有課堂上的紀律。她告訴我們，在學校要養成排隊的習慣，要講文明、懂禮貌；要遵守公共秩序。比如，做操要排隊；中午吃飯的時候，要排隊去取自己的飯盒；放學的時候要排隊走，不能一窩蜂就散了……

黃老師說，同學之間要互相幫助，看到別人有需要幫助的時候，要伸出友愛的雙手，搭把手幫一下忙，不能養成事不關己，不幫助別人的壞習慣。她還特別叮囑我們，不論在學校還是在家，或上學放學回家的路上，大家都要慢慢走，轉彎處多看看再走，千萬要注意安全。因為很多的安全事故都是因為同學們走路時不小心引發的。

第一天上學，二姐帶了一份盒飯，她說我們兩個人一起吃。盒飯放在學校的那個屋子里，由老師幫忙統一加熱。中午吃飯的時候，同學們排隊去取各自的飯盒。

我是一個敏感、內向的孩子。我不想和二姐一起吃飯，怕被同學笑話。其他同學都去吃飯了，我獨自一人在教室里呆著。黃老師見我在教室里，就過來問我怎么不去吃飯。我就撒謊說自己不餓。黃老師摸了摸我的頭，叫我跟她去宿舍，給我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里面還臥了一個雞蛋。我好久沒有聞到過這么香的食物了，我接過黃老師遞過來的那碗面，突然哭了。我流著淚吃完了面條，突然開始想媽媽了。

那天下午放學回家，走在路上，我想起中午黃老師給我煮的雞蛋面，依然唇齒留香。我覺得這是我長這么大以來，吃得最香的一碗面。我想，等長大以后，我也要請黃老師吃她沒有吃過的好東西。我在內心里感激黃老師，在我上學的第一天，她給我留下了這么美好的記憶。

四

中秋佳節即將到來，一場雨過后，天氣開始涼了起來。周末不用上課，夏濤濤家的一棵銀杏樹上，幾只麻雀在嘰嘰喳喳地叫著，不時用小嘴梳理著翅膀和尾巴上的羽毛，很悠閑的樣子，我想：難道它們也在過周末嗎？

因為不用上學，二姐沒有叫我，讓我多睡了一會兒。等我起床吃了早飯后，夏濤濤來叫我，讓我和他去放牛。我走出門，去爺爺家牽出大水牛就出發了。

我一到寨子前的公路上，就看見一群小伙伴都牽著各自家里的牛，像趕集似的，聚在一起，可熱鬧了。我們一群人牽著牛往前走，迎面開來一輛汽車，喇叭聲響個不停。我們趕緊把牛趕到公路邊，以免擋住汽車的路。沒想到車卻停了下來，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我面前。“麥克叔叔！”我叫了起來。我一眼就看出對方是黑人麥克，就像看到了老朋友，興奮地叫了起來。麥克走過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大哥哥大姐姐。麥克對我說：“我說過的，以后會有很多人來關心你們的。現在你們這兒通公路了，我們來你們這兒方便多了。這一次，和我一起來的，還有這些大學生呢！”

麥克向我們介紹，在中秋佳節即將來臨之際，他帶著一些大學生來我們這里，開展一個活動——“送月餅，獻愛心，關注留守老人和兒童”，把特別的愛送給鄉親們。麥克說他們先去把這些禮品——月餅、豬肉、大米、面粉、水果、文具、課外書籍，分給寨子里的每戶人家，然后再來找我們玩兒，和我們一起放牛。我們聽了，高興得跳了起來。

麥克他們忙完后，來到小溪邊的草地上，和我們一起玩兒。大學生哥哥姐姐陪我們一起玩兒游戲，給我們唱歌。休息的時候，他們還輔導我們的功課，回答我們的一些問題。他們給我們講述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鼓勵我們克服困難，努力學習，將來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才！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開心的一天。

麥克表示，他將繼續開展這樣的活動，把愛心傳遞下去，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尊老愛幼、扶貧濟困的美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