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全的身后事

麥嵐

作為中國醫藥行業傳奇人物，魯南制藥集團前董事長趙志全將魯南制藥從一個衰敗的國企發展成中國制藥百強。然而，趙志全去世兩年之后，一場“內斗”讓低調、內斂的魯南制藥暴露在聚光燈下。

“宮斗”核心是股份控制權歸屬

對魯南制藥集團來說，整個三月注定是不太平的。

3月2日，魯南制藥集團副總張則平、李冠忠、張理星以及集團副總兼總會計師王步強發動“政變”，要求召開董事會罷免魯南制藥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張貴民的職務。前4人是跟隨趙志全打天下的老員工，后者則是趙志全一手指定的接班人。五人組成魯南制藥目前的董事會。

上述提案同時指出，為了更好地促進集團公司的健康發展和運營，四名董事提請張貴民于2017年3月7日之前發出召集董事會臨時會議的通知，并于2017年3月12日召開董事會，免去張貴民董事長、法定代表人及總經理職務，同時提名張則平先生為集團公司新任董事長及法定代表人，王步強先生為集團公司新任總經理。

張貴民方面則取得了大股東、前董事長趙志全獨女趙龍的支持；“四長老”之一的張理星發表聲明，稱將撤銷在被欺騙情況下簽字的聲明，并堅決支持前董事長趙志全的遺囑。其后，魯南制藥作出對張則平、李冠忠、張理星、王步強等四人職務決定，并將于3月18日在辦公樓三層會議室召開董事會臨時會議。

至此，魯南制藥“三長老”及現任董事長相互罷免后，雙方分別以董事長、董事身份提出召開董事會臨時會議，且雙方對彼此召開會議的有效性提出質疑。

“三長老”認為監事會已喪失監督職能，董事長盡快辦理工作交接手續。魯南制藥則召開監事會，討伐此前逼宮的三位董事。據魯南制藥官方渠道信息，監事會還透露，發現張則平、李冠忠涉嫌挪用資金數額巨大；張則平、李冠忠、王步強利用職務之便收受大量奢侈物品與字畫。“有人涉及與公司關聯交易；有人涉嫌與外人勾結侵吞外資股股權等。在上述三人涉嫌違法的情況下，已無法履行副總經理職責，監事會提議罷免他們的職務。”

“魯南制藥上市評估數百億元，這個利益是極大的。”趙志全獨女、魯南制藥大股東趙龍在微博上直播了整個宮斗過程。在她看來，魯能制藥爭斗的核心是股份控制權歸屬。

據趙龍（@帶娃大媽）的微博，趙志全此前曾經有過一份聲明，稱自己手中共持有魯南制藥28680940股，其中個人持有5266900股，代公司持有20443800股，代公司其他員工和個人持有國有股2970240股。對于代持的股份，趙志全只行使權力，不承擔任何股東權力和義務。需要他簽字的，由王步強代為簽字。

趙龍在微博里面表示，“既然爸爸臨終前都能一心為公說明這部分股權是公司自持股票，王總卻遲遲不肯注銷拿著的這部分股權到處禍害人心使之成為內斗根源必須從根本解決問題。”

趙龍也在3月6日發出聲明，她和母親共持有公司32.15%的股權，要求公司召開董事大會，注銷魯南制藥回購的20443800股（即趙志全授權王步強代為簽字的部分股權），明晰公司的股權結構，重新選舉董事會和領導班子，魯南制藥整體上市。

據了解，魯南制藥集團目前主要股東為：社會個人股占比48.0754%，內部職工股占比26.2224%，安德森投資有限公司占比25.7022%。在上述股東里面，并沒有出現某個顯名股東的名字，該部分股權是否明晰，或將隨著高層政變的發生，繼而發生訴訟紛爭。

靈魂人物的“遺產”

非常時期，去世兩年的魯南制藥的靈魂人物趙志全更加令人懷念。

這位山東化工學院（現青島科技大學）78級的大學生畢業后分配到郯南制藥廠（魯南制藥前身）。從基層技術員歷任設備動力科科長、技術科科長等職務。1987年10月25日，臨沂地區首家企業承包經營試點開啟，趙志全中標擔任郯南制藥廠廠長。

那時候，趙志全接手的是一個凈資產不足20萬的小廠，趙志全以2萬元貸款起步，用27年時間將其打造成凈資產60億元、年繳稅9.2億元，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現代化制藥集團公司。

2014年11月14日深夜11點，當趙志全批閱完最后一份關于企業改革與發展的文件想要起身休息時，卻在猝然而至的呼吸驟停中去世。在整理遺物時，人們發現了他臨終前留下的幾份文件：一份公司領導班子人事提名書，一份提高職工待遇的計劃書，一份科研項目的審批書，一封留給妻女的遺書，一張寫著《忘憂草》等五首歌名的便條。

追悼會上，幾千名員工自發趕來為其送行。也是在那時，人們才知道，趙志全罹患胸腺癌已有12年之久。從2002年確診，到2014年去世，了解趙志全真實病情的人不超過5個。2016年9月22日，在他去世快兩年的時候，魯南制藥的公眾平臺轉載了山東衛視記錄趙志全的視頻，閱讀量近2萬，遠超該公司平時一兩千的閱讀量，趙志全在公司的影響力、號召力可見一斑。

57歲的趙志全留下的，除了一個下轄魯南厚普制藥有限公司、魯南貝特制藥有限公司、新時代藥業有限公司、魯南新時代醫藥有限公司等七家公司，員工6000余名的制藥集團，還有一位創業者在時代潮流中有關現代企業發展的艱難探索和精神氣質。

或許因為是技術出身，趙志全一直心系科研創新。在他的倡導下，魯南制藥擁有“科研特區”，待遇最高的是科研人員，設施最好的是科研中心，科研經費幾乎沒有上限。這家地處沂蒙山腹地的企業擁有了一支由20多名博士、800多名碩士組成的科研團隊，據說臨沂市享受政府高學歷津貼的高學歷人才，有70%是在魯南制藥。

從最初的探索承包制、三項制度改革，到確立股份制，再到彌留之際確立的公司運行體制，趙志全一直在探究“究竟怎樣搞好企業改革？辦好企業為了誰？企業家活著為了什么？”等深層問題。趙志全擔任全國人大代表，提交的150多項議案涉獵廣泛、卻件件關乎民生：有的涉及農民工權益保障、農村醫療和農村留守兒童；有的則表達了重視發展實體經濟，擴大大學生就業渠道方面的信息；有的針對社會養老體系建設；還有的涉及食品藥品安全。

他埋骨的玉帶山比鄰新時代藥業。這個由他一手創造的制藥園區如今仍然生機勃勃。

家族企業的“外傳”經驗

根據趙志全的遺愿，接替他帶領公司繼續前行的，是長期負責科研工作的副總經理張貴民。其妻龍廣霞、獨女趙龍均不在公司董事會、中高層領導名單中。

根據趙龍的微博信息顯示，其畢業于北大，現在美國，是法律博士，職業信息顯示為明尼蘇達大學的環境法研究所。在今年三月之前，趙龍的微博大多是專業信息和時政新聞的轉發評論，直到3月2日后，身為大股東的她開始針對“政變”做出微博全程直播。

趙龍曾在微博上放出父親寫給她的親筆信，趙志全鼓勵她多學習知識，不要停止進步，拳拳的愛女之心溢出言表。對女兒的尊重與愛護，或許是趙龍未將魯南制藥傳承于獨女的原因之一。

實際上，中國的家族企業不乏“外傳”事例。

華為創始人任正非曾經明確表示“家族成員永遠不會進入接班人序列”；雙匯集團的萬隆也一直在刻意保持子女們與“漯河”的距離。蘇泊爾創始人蘇增幅及其家人正不斷減持公司股份，意圖退出一手創立的品牌。

中歐國際工商學院家族傳承研究中心在2012年啟動了一項研究課題。在對114個家族企業（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浙江和廣東等省市）的503人（包括創始人、繼承人和職業經理人等）進行調研后，我們發現，絕大多數一代企業家都希望自己的企業能夠傳承下去，只有5%的一代接受在后繼無人的情況下減持、轉讓或退休后關閉企業。但是，企業家們并沒有一邊倒地希望將企業交給家族的第二代繼承，愿意考慮由職業經理人接管企業的企業家占了半數以上（55%）。

《福布斯》一項家族企業調研的數據顯示，中國家族企業起用職業CEO的比重已然上升，和家族成員幾乎平分秋色，職業經理人已經成為家族管理權接班的新趨勢和新興力量。

在商業世界里，傳承是企業發展的節點，經過節點企業可能走向發展、壯大或者衰亡。從世界商業史和企業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家族控制并非家族企業的必要特征，但去家族化也不是保證基業長青的必要條件。

一百年前，歐美等發達經濟體開始了從家族主義到經理主義的演變。五十年前，東亞的日本和臺灣地區，也產生了向經理主義過渡的趨勢。經理主義并不意味著家族企業的消失，而只是意味著家族企業和職業經理人完美的結合。福特、杜邦、IBM、J.P摩根、松下、索尼……這些遍及各行各業的世界級跨國公司均由家族企業發展而來，伴隨股權結構改革，創業者家族在企業的股份逐漸稀薄，基本退出經營管理的舞臺，讓位于專業化的職業經理人團隊。現在全球最大的500家企業中，家族企業仍占據三分之一的席位，但其中沒有一家完全由家族掌控。

對于中國的民營企業而言，如今我們正朝著建設成熟的市場經濟和現代企業制度的方向前進，但前路并非坦途，眾多曾經輝煌一時的企業由于傳承前后的各種問題，先后倒在了未竟的征程上。因此，為了基業永續，無論是昨日的實例、今日的探索，或是域外的經驗，都值得我們思考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