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時光那頭的對話

莫白

“我要睡覺了，夏舟你也早點睡。完畢！”伴隨著一陣微弱的電流聲，對講機另一頭徹底沒有了聲音。

“這個蘇刻，才幾點啊，就睡覺了。”夏舟的雙手插在黑色的短發里，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著窗外。

“怎么辦？怎么辦？好無聊啊！爸爸媽媽也不知道要加班到幾點才能回家。”夏舟從書桌旁的椅子上站起來，一頭撲進了自己亂糟糟的被窩。此刻，他的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個銀色的對講機。

說到對講機，至少是一對，夏舟手里的這個其實是鄰居兼同學蘇刻送的。當然，蘇刻也有一個。他們倆每天晚上都要用對講機聊會兒天，內容天馬行空，小到學校趣聞，大到國家大事。不過，軍人家庭出身的蘇刻，每天都要按照嚴格的時間表作息，晚上9點之前必須要上床睡覺。夏舟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晚上8點45分。

“你好，有人嗎？聽得到嗎？”對講機里面居然又傳出了聲音。

“蘇刻，你小子膽子見長啊，快9點了還不睡覺，不怕你老爹讓你站軍姿啊？！”夏舟立馬把對講機放到嘴邊，眉開眼笑地調侃道。

“蘇刻？蘇刻是誰？”對講機那邊的人有些不解地問道。

夏舟猛地坐了起來，眼睛死死盯著手里的對講機，指尖的力道也不自覺地重了幾分：“蘇……蘇刻，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窗外起風了，忽然有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一下又一下，就像敲擊在夏舟的心尖。

“喂！你還好嗎？我好像聽到噼噼啪啪的聲音，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對講機那頭的聲音變得有些焦急。

夏舟忙不迭地回答道：“哦，沒事……沒什么事！是雨水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

“雨水？是那種從云層中自然降落的水滴嗎？怎么可能呢？！難道……”對講機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夏舟拿起對講機搖了兩下，他心想：是出問題了嗎？為什么會突然聽到其他人的聲音呢？就在這時，對講機又響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失態了，正式介紹一下自己，我叫沐云，今年13歲，很高興能遇見你這個意料之外的朋友。”

“沐云，我叫夏舟，比你大一歲，同樣很高興能認識你。”夏舟開心地說道，他現在已經完全不害怕了。少年之間的友誼總是如此簡單，三兩句話便能成為朋友。

沐云接著說：“其實，我想拜托你幫我做一件事。”

“啊？拜托我做什么？”夏舟問道。

沐云不好意思地說：“我想讓你帶著對講機走出去，讓我好好聽聽雨聲。我曾在書中看到過作家描寫雨水的情節，在他們的筆下，雨水是優雅的、多情的、動聽的……雨點落在屋檐、荷葉和油紙傘上的聲音是不同的，各有各的美妙。”

夏舟拍著胸口說：“不就是聽個雨嘛，小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那太好了！謝謝你，夏舟。”光聽聲音，就知道沐云心里樂開了花。

一向手腳麻利的夏舟很快就在書桌的抽屜里找到一把黑色的雨傘，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于是開口道：“沐云，你怎么會讓我帶著對講機去聽雨呢？不是在捉弄我吧？”

對啊，下雨是多么常見的事情，誰會想著專門去聽下雨的聲音？

沐云趕緊解釋道：“別誤會！我住的地方很少下雨，所以我才想好好聽聽雨聲。”

“很少下雨？難道是北方？算了，不管了！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就算被你耍，我也認了。”夏舟很豪氣地抄起雨傘和對講機就出門了。

此時，藍溪鎮的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什么行人了，在昏黃的路燈下，一株株梧桐仿佛一個個沉默的守衛。如果你眼神夠好的話，偶爾還能看見一絲一絲的雨線隨風搖擺著，像極了一條條雜亂無章的風箏線。

“沐云‘大詩人，聽到了嗎？這雨聲，您是否滿意？”夏舟就是這樣，一旦和某個人熟起來，口里的俏皮話是不停的。

沐云并沒有回答，他完全沉浸在這純粹自然的聲音里去了。怎么形容雨聲呢？它落在雨傘上時，“嗒、嗒、嗒”的又急又密，就像一陣不知疲倦的馬蹄聲；而當雨水落在樹葉上的時候，你會分不清那到底是風吹動樹葉還是雨水打濕樹葉的聲音，總之“沙、沙、沙”的就像鋼筆滑過紙張的聲音，柔柔的、綿綿的，很悅耳。

“果然，書里面寫的東西都是真的，雨聲真的千變萬化，很好聽呢。”沐云有些感慨地贊嘆道。

夏舟立馬接話道：“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帶你來聽的雨聲，它敢不好聽嗎？”

“這話可說滿了，春雨溫柔，所以雨聲自然也溫柔。可一到了夏天，烏云壓城，暴雨伴隨著電閃雷鳴，那時的雨聲大概就不能用‘好聽來形容了。真想聽聽那時的雨聲是不是也像書中所描繪的那樣如同刀劍交擊、戰鼓轟鳴。”沐云不無遺憾地說。

夏舟搖了搖頭，他還是不大適應沐云文縐縐的敘述方式：“你說的都對，不過我現在能回去了嗎？”

“回去吧，真是太謝謝你了！”沐云十分誠懇地說道。

回到家，夏舟看了看掛鐘，已經9點15分了，差不多也該睡了。就在他準備說再見的時候，對講機那頭的沐云用異常認真的口吻說：“夏舟，其實除了聽雨聲，我更想做的事是曬曬日光，據說那種神奇的東西能將一個人心中的失落、焦慮和悲傷都蒸發掉。”

“哈哈，好啊，有時間我們一起去曬日光浴啊！”夏舟笑嘻嘻地說道。

沐云沉聲道：“我沒有機會跟你一起去曬日光浴的。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生活在我這個時代的幾百年前，不然不可能聽得到雨聲。我的電子日歷上現在顯示的年份是2358年。”

夏舟看了看掛歷，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今天是2017年3月19日，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別再耍我了，沐云同學。”

沐云無奈地說：“我說的話是真的，雖然我也不明白這次神奇的對話是怎么實現的。”

“可是……這怎么可能？”夏舟難以置信地小聲說著。但沐云接下來描繪的場景，讓他啞口無言。

原來在2213年時，人類世界遭遇了一場大災難，使地球表面充滿了致命輻射。大部分人類因此喪生，只有小部分人逃到了地下，以“地下人”的身份重建人類社會。最初的那些年，“地下人”生活得特別艱難，食物和能源問題始終難以解決，人口最少的時候已經不足百萬。但人類憑借智慧還是戰勝了惡劣的環境，為整個種族創造了延續下去的條件。地下水被利用到極致，水能電解成氧氣和氫氣，前者是人類生存不可缺少的一種氣體，而后者則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清潔能源。克隆技術的突破，為人類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肉食，而不再挨餓的人類也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創造力，越來越多的資源和礦藏被開發利用……

就這樣過了100多年，人類終于在地下站穩了腳跟，人口的總數也逐漸恢復到幾千萬。但由于照不到陽光、食物結構不合理（幾乎沒有農作物）等原因，人類的平均壽命只有不足50歲，而且新生兒一出生總會帶有一些疾病。于是，人類的領袖制訂出“重返地面”的計劃，沐云的父親就是最新一代的“登陸人”。

盡管“登陸人”的裝備越來越高級，但因為陸地表面充滿了危險，每次出去的“登陸人”能回來一半就是好消息了。即使如此，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登陸人”的隊伍中，因為回到地面是每個“地下人”的夢想。況且每次從地面上返回的“登陸人”都會帶回不少好東西，沐云手里的銀色對講機就是他父親帶回來的……

“那你能告訴我，災難為什么會發生嗎？”夏舟艱難地問道。

“對不起，我沒辦法告訴你，因為我的對講機已經在冒煙了，而且‘地下人并沒有保留這種陳舊的對講機技術，這意味著這次對話是我們的第一次對話，也是最后一次對話。答案，我希望你自己……”沐云的話還沒說完，夏舟的對講機上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一個星期后，夏舟的學校舉辦了一次埋藏時間膠囊的活動，每個班級派一個代表參加，夏舟就是其中之一。他往時間膠囊里放了兩樣東西：一個銀色對講機和一本《小王子》童話書。

“蘇刻，我把你送給我的對講機埋了，你不會怪我吧？”夏舟問道。

“沒事，你不是說是為了紀念一個沒見過面的朋友嗎？可以理解。”蘇刻回答說。

地下世界，沐云捧著一本老舊的書，從書殼上依稀能辨別出書名是三個字，好像是“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