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渺
東北,收獲季,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郝家村,29歲的丁輝指著一片水稻田:“這片都是有機的,一直到山那邊。”
小丁說,他侍弄的這片有機水稻,采用的是“山泉礦物質活水獨立灌溉”。
從小丁這100畝有機田再往南,就是丁家租種的700多畝普通水稻田和500多畝旱田。那片稻田,由父親丁建華作主,用的是傳統種法。
老丁不看好兒子鼓搗的有機水稻:“瞎折騰,整這賠錢玩意兒。”
小丁卻覺得,父親的老思想跟不上時代了:“你就是老了,摔坑里都爬不出來了,不敢創新。”
父子倆較量著,也妥協著。
創業和務農
丁輝說,他是被家里“硬生生叫回來種地”的。
他在黑龍江佳木斯市上大學,2012年大學畢業,在一家有機農業公司上了一陣子班。雖然賺得不少,但在沈陽生活花銷太大。
“還不如回來幫我種地呢,比你現在掙得多。”父親丁建華給他打電話。
小丁妥協了,回來了。但讓老丁沒想到的是,小丁是抱著創業當新農民的念頭回家的。
小丁第一次琢磨有機大米這個概念,起因還是在老丁身上。
丁家是縣里的種糧大戶。當時,沈陽農業大學農機院的任文濤教授想找一塊土地,實驗一下水稻旱種的技術,種出來的稻子,他們會全部收購。任教授聯系到了撫順農發局,農發局聯系了老丁。
到最后,新技術種植的水稻栽進了丁家的60畝旱田里,任教授和小丁也坐到了一張酒桌上。
酒桌上任教授問他:“村里你這么大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你還是個大學生,怎么回家種地了?”
“我這是大學生創業。”丁輝說。
任教授就把“有機水稻”的概念和細節拋給了他。
網店和供銷社
打開市場是個費勁的事兒。一開始,丁輝種的有機米根本沒有商標、品牌的概念,米種出來,誰想買他就賣。他看到同學和朋友開網店,自己也開了起來。
“城里人吃飯太少了,5公斤米能吃一個月,賣得慢,但城里人有買有機大米的習慣,能花這個價吃米。”銷路打不開,丁輝也時常發愁。
丁輝的米也沒有辦理有機產品的認證。他也給自己的大米申請過,但是他的有機水稻田種植面積太小,沒達到200畝的認證標準,沒辦下來。
前不久縣里組織了展銷會,丁輝在現場擺了兩張長桌,把5公斤布袋裝的有機大米一字排開,中間放了兩口鍋,一鍋煮了普通米,一鍋煮了他的有機大米,現場邀請人品嘗。他把自個微店的二維碼貼在旁邊,供品嘗者掃碼。
從展銷會回來,小丁的店里立刻連續接到訂單。
小丁就這么一袋一袋地賣著他的有機大米,在老丁看來,這種打游擊一樣的售賣方式,簡直像是走了歪路。老一輩莊稼人,還是更喜歡成百上千公斤地賣給供銷社、賣給加工廠。
對兒子的微店,老丁僅止于看看頁面,他雖然換上了智能手機,卻仍然只用著打電話、發短信這些常規功能。
“您兒子在網店上賣大米,這個方式怎么樣?”有人問老丁。
“不懂!不問!”四個字從老丁嘴里重重砸了出來。
土炕和床
意見總是相左的父子倆,在家里一個睡土炕,一個睡床,但對于大米的口感,卻有著相同的挑剔。
2016年春節后,央視春節聯歡晚會劇組組織了各行各業的普通觀眾對春晚的節目作評價。丁家爺倆作為全國新型農民代表,被接到了北京,住進了大酒店。
“得嘗嘗北京這邊兒大飯店的大米。”老丁和小丁都是跟水稻打交道的人,對米飯情有獨鐘。
米飯盛在小碗里端上來了,小丁只嘗了一筷子,就把碗推到一邊,不樂意再多吃一口了。
小丁從墻角的米袋子里舀了半瓢當年剛收的有機大米出來,一股米香撲面而來,因為灌漿而尖端發白。
“是好米,一等糧。”老丁沉著嗓子,對兒子這一年的勞動成果給了一個肯定的評價。
整整一年里,老丁臉上最有笑模樣的時候,大概就數這一年的新米出鍋時。白騰騰的大米飯在碗里砸得瓷實,頂上還冒著尖兒。對農民來說,這樣的一碗飯,才夠他們在高強度的勞動后維持體力。
再怎么跟兒子意見不統一,該干的活該幫的忙,老丁都沒閑著。
一把有機米捧在手里,白色的米里點綴著黑色的草籽,看著顯眼,卻又小又滑溜。每次有訂單要發貨了,丁輝就得動員全家,每人發個口罩,發個小鑷子,一起挑草籽。挑草籽的人里,也有老丁。
化肥和雞糞鴨糞
從選種子開始,有機水稻就和普通水稻不一樣。“必須得選抗病抗蟲的品種,還得是分蘗兒強的,發芽率高的。”丁輝細細解釋。
有機田用的是有機肥料,小丁專門去養雞場收發酵好的天然雞糞,價格更貴。
普通地里用的是化肥,一畝地300多元錢的尿素,鋪得一層又一層。老丁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用的化肥和農藥的量,遠遠超過了標準。
“地力早就不行了,不放那么多,產量根本上不去。”老丁感慨。
老丁一邊說著,一邊搖頭。小丁也激動起來了:“我現在有孩子,不想讓我的孩子吃著農藥超標的大米長大!”
有機大米想要賣相好,就得拋光,打磨得“溜光水滑”的,但那樣的大米,最有營養的一層就被“拋”掉了。小丁捧出一把沒打磨過的糙米,淡黃色沒什么光澤,卻是大米最有營養的狀態。
這兩年,每到除草的時候,就是丁家一家人最累的時候。老丁的水田面積幾乎是小丁的十倍大,卻可以一把除草劑撒下去,就解決半個月的除草問題。
小丁的地就不行了,只能選擇人工除草和養鴨養魚生態除草。本來給自己的水田撒完除草劑后挺悠閑的老丁夫婦,就被“抓了壯勞力”。
老丁照樣一邊幫忙一邊抱怨:“太累了,干不動了,種地這些年都沒這么累過!”
老伴兒抱怨歸抱怨,還得打圓場:“老農民不種地又能干啥。吵架歸吵架,地還是得種。”
實在忙不過來,就得雇人。人力成本的支出,又是一大筆錢。
成本高的同時,有機水稻的產量還低。老丁地里的“稻花香”,平均一畝地能產八九百斤,小丁的有機大米,畝產還不到老丁的三分之一,去殼兒后,一畝地大概只能收100多公斤。刨除成本,一公斤大米得賣到40元才有得賺,比一般超市里的大米貴了四五倍。
“現在打著幌子賣的有機大米很多都是假的,成本就在那兒呢,怎么可能賣那么便宜。”提到這個,小丁忿忿地拿出手機點開幾個網店,一頁頁翻著,指著低價有機米,重重地說:“假的!”
縣里推薦小丁去參加一個遼寧省組織的“現代青年農場主創業孵化培訓計劃”,他聽了一個星期的課,參觀了幾個水稻合作社。
有個教授講的是《新農民運營智慧》。“希望將來各位能做出一番事業。”教授在臺上說。這讓小丁覺得,自己并不盲目,路子也是對的,開頭艱難,最終會走得通。
(阿建薦自2017年1月4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