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不同，你永遠不懂

毓椽

我姐比我大6歲。小時候，媽媽為大家庭買來一式的的家居拖鞋，只有姐姐會拒絕穿那雙款式流行遍全國的拖鞋，然后自己拿錢驕傲地再買一雙漂亮的。

那時我總是怯怯的，以為我姐是很特別的人。她長得高，漂亮，有一群一樣漂亮的好朋友，有不少男生追求。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房間里貼滿了我夢寐以求的漫畫海報，放滿了一摞摞流行的愛情小說。每次她去上課時，我就提心吊膽地溜進她的房間，蹲在書柜下，入迷地看她的愛情小說。

她跟父母鬧脾氣時，臉色馬上沉下來。但我什么也不敢，委屈憋在心里養大，憋到眼淚流出來還乖乖地咽飯。我不敢做，不敢要，買什么東西也是最便宜的。

我坐在奶奶家長滿瀝青的四合院石梯上，舔著棒棒糖。旁邊的樹木掉下不少可以生火的的葉子。煙囪里正好冒出煙來，并不優美，很嗆人。我很想跟奶奶提議在爐膛里烤個地瓜來吃，但我沒有。不少沉默的想法都被壓抑著，像潮水一般涌動幾遍后就退去了，留在時間的長河里。

我要怎樣才能成為不一樣的人呢？為什么別人看起來那么特別？

就讀高中時，每個同學都日夜跋涉在書途上。我在實驗班里，當時大家的高考誓師口號是“搶占985，攻陷211”。班上有很多文筆好、成績好的人，優秀到你一望，就知道自己跟他們有五年、十年的差距。

優秀者的不同，就像一件時刻披著的華麗斗篷，而我的每一點不同，就像是一點一點蹲在路邊向上天乞討來的。

臨近高考時，我頗有興致地記載著我們班同學的一些小事情。我給自己定的目標也不高。說來也好笑，為了激勵自己，貼在日記本里的是一張白色的小洋房照片，房前種了一棵長滿白花的樹。我的理想世俗又簡單——“考上好學校就有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就能置辦一套這樣的房子，讓自己跟家人過上好生活?！碑斖瑢W們在書桌上刻下“為天地立心，為萬民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時，我的夢里依舊還是旋轉發光的掛在洋房里的巨大水晶燈。

我似乎都快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藏在心底的事。

是的，我癡迷讀，也喜歡寫。父親收購一堆堆舊報紙，鋪竹籃里用來保護蔬菜。周末時我會坐在報紙堆里，翻看那些過往的奇聞軼事?；旎煦玢?，囫圇吞棗，直到夕陽照遍了我全身。

小學時老師覺得我寫的文章特別好，“很多高中生寫得都沒你好?！彼乙惶鞂懸黄恼?。國慶七天假期內，我因為偷懶，假后只交給她五篇。她用那雙褐色的眼眸看著我，親切地跟我說：

“怎么這么少？”

“怎么這么少？”這句話至今還會偶爾在深夜跳出來，拷問、煎熬我的心。

當時我在床頭還放了一個本子和一支筆，逮住什么靈感就在黑暗中憑感覺寫下關鍵詞。之后竟拼湊起一篇短篇小說。

老師問我：“你看過《戰爭與和平》嗎？”我搖搖頭。老師邊在我那潦草的本子上寫，邊很慎重溫柔地說，“我覺得你這篇的題目可以叫作《戰爭與幸?！??！?/p>

現在回想當年十歲的自己，真的真的十分羞愧。老師那么認真地為一個小孩子寫下了“戰爭與幸?！蔽鍌€字。而我所有的靈性與銳氣，所有不懈的熱愛，在面對世間接踵而來的戰爭時，丟失了自己最初想探尋的幸福。

膽怯讓我雖心有一絲鴻鵠之想，卻縮在角落當一個普通人。我怕“幻想的太滿，得到的太寥寥”，志氣被磨盡的那一刻太不甘心，結局猶如《傷仲永》里般悲痛無奈。

索性放棄“它”。我逐漸忘記了“它”，那個讓我在小學時充滿了自豪感的、曾時時刻刻專注著的興趣。高中時，大概是課業壓力，大概是不被看好的自卑，我只默默讀書，縱有驚濤駭浪的感觸也留在心底。

但背書之余，我觀察到的同學們的一些充滿溫情的或讓我感傷的“小行為”，被我記錄在花花綠綠的便利貼紙條上，標了日期與時間，夾在日記冊里。

“2014年4月20日，小靜又在課上打瞌睡。老師問她怎么又那么困，她的同桌欣搶先回答，她為情所困。全班哄笑一片?！?/p>

“2014年5月13日，小嘿與姍姍考砸了，在草地上扔硬幣玩。她們說扔出去還能再找回來，就能得到好運氣。”

……

嘩啦啦地試卷翻過去，高考結束后，我忍不住寫了一篇文章，把便利貼里記錄的事寫進去。同學們激動得不得了。他們說那是一種不經意的瞬間，匆匆卻很珍貴。

我恍然，文字有這么大的力量，即便不鉆研什么修辭手法，也能讓人牢記。

前不久采訪一位傳播學院播音系的學長，他剛得了一個打破紀錄的大獎。當聊到他玩直播，但講的是他愛的歷史故事時，他說，“我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你是一顆塵埃，我也是一顆塵埃，我為什么要在意到所有的塵埃都在想什么?！彼f，“因為播音是我喜歡的事，所以我每時每刻都在‘悟它?，F在是14時23分，待會是14時24分，我要爭取我人生的每一分鐘都有收獲，跟之前的那一分鐘不一樣?！?/p>

他講完后，我們都安靜了下。他拿起水杯喝水，有一些塵埃在陽光里飄。高中學習的莊子《逍遙游》的“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閃過我的腦海。我想到上次回家時，姐姐穿著跟大家一模一樣的拖鞋，想到了自己幼時心心念念的是一個干樹葉烘烤出的地瓜。

如果當初做點什么，那結果會不會不一樣？鼓起勇氣向爸媽多拿些錢買玩具、小說，把心里的矛盾吵出來，我的童年會不會多一些愉快的記憶？爐膛里若真烤了地瓜，我一半，奶奶一半，會不會吃得格外香甜？如果當初不受挫地寫下去，我會不會變得更接近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一點？

世界并不隨你的感知而轉。鮮活掙扎著找不同似乎沒有太多必要。頹廢、上進，充滿欲望及起伏失落，諸多種種，綜合成你這個人別樣所在。

不選擇那樣，便是選擇了另外一樣，不止青春，一生都特別短特別珍貴，特別值得后悔。

每次看看過去，再看看未來的時候，別忘記用冷靜苛刻的目光審視下現在。我現在，不夠好，不值得被人記住，可也不太爛，不算虛度揮擲了所有光陰。未來，會爭取跑得更快些，也期待著尋覓每一分鐘都想要為之進步的熱愛。或許，那樣會不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