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的秘密

文/老巫婆

瓶子的秘密

文/老巫婆

1

夏日的晚風卷裹著森林獨特的清香，吹過細長的小路。

十歲的阿木拎著一盞紅燈籠吃力地向山上爬行，山間的蟲鳴在靜謐的夜間，變得異常清脆明亮，阿木停下來抹了一把汗，蠟燭眼看要燃盡了，山林深處愈加黝黑深邃。

已經一個月了，他尋找了整整一個月，沒找到丁點的蛛絲馬跡，想到這，眼淚又開始打轉兒，阿木拼命忍住，繼續向山林深處走去，四下卻變得越來越陌生，路突然在盡頭消失，燭光越來越弱，最后毫不留情地熄滅了。

阿木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伴隨著他嚶嚶的哭聲，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從密林深處傳來，阿木抬起頭，看到一只小松鼠，它手里提著一盞小小的油燈，蓬松的大尾巴在油燈下泛著瑩瑩的白光。

松鼠對著阿木招招手，示意阿木跟上來，然后他們向森林深處走去。

2

阿木跟阿爹生活在山下的小村落，阿爹是名鋦匠，他可以把任何一件破損的東西修復得完美無缺，四下村落的人都喜歡找阿爹修補壞掉的鍋碗瓢盆。

“阿木，什么時候你出師啊？”客人總愛打趣阿木，羞得他臉通紅通紅的。

阿木自然想出師，從6歲開始，他就學習鋦活。阿木喜極了鋦匠這個行當，看著一件本來破損的物件，在自己手下變完好，那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阿木喜歡陽光下阿爹工作的樣子，坐在小凳子上，系著藏藍的圍裙，利索地拉起鉆，鉆眼、釘巴子、對接……阿爹的鉆下有時會是一只小碗，有時會是一個瓷盆，有時還會是一口大缸，他的額頭布滿汗珠，手下的弓和鉆就像跳舞一般。

那是一個深秋，夜幕剛剛降臨，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遙遠的山上走來，他帶著巨大的斗笠，敲開了阿木家的籬笆門。

“你好，我想修一件東西。”他嗡嗡的聲音飄過阿木的頭頂，手里遞過一個小包袱。

那是一頭熊，一頭看上去體形健碩，皮毛豐滿的熊。

阿爹半點也不在乎顧客是什么人，他慢悠悠地從矮凳子上站起來，接過包袱，借著還沒有完全消退的霞光打開它，里面是一個瓶子。

那是一個藍瓶子，顏色就和外面深藍的天空一樣，瓶口上塞著木塞，瓶體有一道細細的裂紋，阿木覺得那個瓶子除了顏色比較明亮之外，沒有什么特別的，但阿爹的臉一下子亮了。

“這個瓶子的材質比較特殊，所以修補起來得費點時間。”阿爹對大熊說。

大熊舉起厚厚的手掌，嚇了阿木一跳，阿爹卻笑嘻嘻地說：“好，四天，四天后的這時候你來取瓶子。”

大熊點點頭，轉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3

那天晚上阿爹并沒有急著修補瓶子，他找來軟棉布，在燈光下細心地把瓶子擦拭干凈，然后便把它放在靠窗的木桌上。

夜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阿爹卻把燈關掉了，他嘭的一聲把木塞子拔掉。

“阿爹，你怎么……”阿木的話說了一半，他便住了嘴，因為他看到一道藏藍色的水波，正慢慢地從瓶子里漂浮出來。

起初是細細的一縷，但很快便隨著夜風，在空氣中水墨一樣慢慢暈開，然后在阿木的頭頂，形成一道彎彎的蒼穹，阿木跳起來，手指劃過頭頂的水波，指尖帶動的風攪動起一道漩渦。

“阿爹，這是什么？”阿木興奮極了。

“一件神奇的物件……”阿爹半瞇著眼。

當水波把整間屋子籠罩住之后，一條鯨從瓶子里面鉆出來，它擺動著尾巴，噴水孔噴出一粒粒碎光，光很快鑲嵌在水波之上。

“天！”阿木驚叫起來，那不是夜空嗎？

那瓶子果然是一個神奇的物件，一個可以制造夜空的物件。

四天后，大熊來了，阿爹把瓶子遞給他，大熊看了看那道被阿爹修復得近乎完美的裂痕，滿意地點點頭。

從那以后，大熊經常讓阿爹修補一些壞掉的瓶子，每個瓶子的樣式幾乎相同，只是顏色不一樣，有時是紅色，可以描繪出花園的瓶子，有時是綠色，可以描繪出無邊的草原，有時是透明色，阿爹告訴阿木那是能描繪出夢想的瓶子……

總之那些瓶子的顏色五花八門，一直到冬天，阿爹為大熊鋦完最后一個瓶子，那是一個能飄出雪花的瓶子，大熊留下豐厚的報酬上山了，阿木想大熊應該要冬眠了。

那是個漫長的冬天，阿木卻覺得一點都不難捱，因為阿爹給他描繪了一個鳥語花香的春天。

“阿爹，你怎么做到的？”阿木驚訝不已。但阿爹看上去并不快樂，他悶悶地從工具箱里拿出一排玻璃瓶，那瓶子阿木當然認識，那是阿爹喝完酒后的空酒瓶，瓶子盛放的顏色阿木也認識，那是大熊瓶子里的顏色。

從那天開始，阿爹的話越來越少，他做起活來也越來越心不在焉，常常發呆，要不就打瞌睡，阿木問阿爹怎么了，阿爹也總是搖頭。

臨近春天的時候，顏色用盡了，初春的寒冷一下襲擊了阿木和阿爹，緊接著下了一場夾著雪粒子的春雨，阿爹在那個早上睡著了，而且睡了一天一夜，又一天一夜，事實上一直到初夏阿爹都沒醒過來。

阿木決定去山里尋找大熊。

5

松鼠的小油燈輕輕搖晃著，直到月上中天，他們才停下來，油燈熄滅，四周卻突地一下亮起來。在他們面前，在銀色的月光里，阿木看到了一棵粗大的樹，樹干上有一個很大的樹洞。

阿木疑惑地看了看松鼠，她卻突然說話了：“是你阿爹偷拿了大熊的顏色……”松鼠的聲音聽上去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

阿木一驚，然后整個身體便不自主地向后跌去，一陣暈眩過后阿木睜開了眼，但眼前一切都變了。

阿木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小院里，院子門口的籬笆上掛著一盞小油燈，里面擺放著許多木架子，架子上擺滿了透明的玻璃瓶。

阿木猶豫要不要進去的時候，那個聲音又傳來了。

“阿木，快跟我進來，好多活等你做呢！”還是那只小松鼠，此刻她儼然就是一副大管家的模樣。

阿木只好緊張地跟著松鼠穿過院子，一起穿過院子，來到一間大磨坊前，磨坊很高，阿木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來，往前走……”小松鼠又說。

阿木本能地搖搖頭，松鼠卻二話沒說，跳過來拉了他一把，阿木便覺得自己慢慢矮下去，在磨坊的影子籠罩下，阿木變成了一只棕色的松鼠。

磨坊里亮著燈，燈光下跳躍著忙碌的松鼠。

“聽說就是他阿爹偷走的顏色。”“那他阿爹呢？”

“偷了顏色的人都會沉睡……”

“噓——小聲點！”

“哦哦！”

……

松鼠們議論開來，阿木羞愧地低下頭，為阿爹，更為自己，他應該勸阿爹把顏色還給大熊的……

6

那天之后，阿木便開始工作，白天他在森林里收集各處顏色，樹葉的深綠，青草的翠綠，山花的紅，溪水的藍、夢幻的黃，山風的透明……總之阿木尋找一切可以搜索的顏色，夜里，他就和其他松鼠一起在磨坊邊的小溪里清洗各種顏色，然后分類放進竹籃收存。

“接下來要把這些顏色拿去烘干喲！”一個小松鼠對阿木說。

說是烘干其實就是吹風，松鼠們把一條條顏色放在懸崖邊的大樹上吹風，看上去就像一條條彩旗。

“要吹風，要曬月光。”那只熱情的小松鼠又說。

顏色烘干完就要送回磨坊研磨了。

阿木吃力地推動著石磨，被放進去的顏色慢慢變成粉末，院子里的玻璃瓶派上了用場，松鼠們拿著小刷子，小心地清理石磨上的顏色。

阿木實在太累了，后來他竟然趴在石磨上睡著了，汗珠滑落在石磨上……

7

那是長長的一覺，當阿木從地上坐起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變回了人的模樣，四周沒了院子和磨坊，陽光從樹葉間落下來，一頭熊正站在離他不遠的草地上，阿木慌亂地站起身，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么。

大熊摘掉斗笠，露出一雙溫柔的眼睛，他仍舊沒說話，只是對著阿木揮揮手掌，示意他跟上去，阿木聽到有玻璃瓶的撞擊聲從大熊身上傳來。

他們先來到一棵枯樹旁，大熊從身上拿出一個黑瓶子，將顏色滴落到枯枝上，神奇的事發生了，枯枝竟然慢慢地鉆出木耳；大熊又拿出一個淡藍色的瓶子，將顏色滴在溪水里，撲棱一下，一條銀光閃閃的小魚躍出水面；大熊又拿出一個透明的瓶子，他向著天空輕輕一揮，很快天便下起了細雨，他們一起站在樹下，靜靜地傾聽，阿木聽到了蘑菇鉆出泥土的聲音；大熊又將一瓶七彩的顏色灑上天空，山谷的另一邊瞬間出現了一道彩虹……

那天大熊帶著阿木，揮灑完所有的顏色，當最后一個瓶子拿出來的時候，大熊卻把它遞給了阿木，那個瓶子什么顏色也沒有，里面只有一滴汗珠，阿木不解地看著大熊，大熊說了唯一一句話，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吹過山谷的夜風，空曠而低沉。

“這是付出的顏色，它有喚醒一切的力量，也謝謝你采集的顏色，是它們賦予了大自然神奇的生命。”

阿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突然不可思議地感受到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或者來自森林，或者來自天空，也或者來自于自己的心底，他看著消失在森林深處的大熊，心想自己也應該回家了，阿爹睡得足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