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贖罪路：那個默默凝望你的保潔員是親媽

馨榮+達明

李山山三歲時，母親高妍棄他而去，剛剛下崗的父親又意外身亡，臨終前把他托付給師傅胥鳳貴照顧。從此，胥鳳貴夫婦視李山山如同己出。

李山山從沈陽大學畢業后，通過創業幫養父母還清了債，就在他準備結婚時，養父身患中期肺癌。他毅然轉讓了公司，拯救養父的生命，卻從養父那得知，他生母高妍竟一直“隱身”在他身邊贖罪，用打工掙的錢，暗中資助他上大學，如今生母也得了重病……他認不認生母？這兩家人如何相處？

生父“托孤”，出走的生母在何方？

1981年，高妍與剛結婚的丈夫李軍從遼寧葫蘆島鄉下來沈陽打工，李軍因會電焊被沈陽防暴器械廠聘用，做了胥鳳貴的徒弟，高妍到飯店當服務員。

夫妻倆在城中村租了兩間平房。1983年，23歲的高妍生下兒子李山山。1986年，防暴器械廠破產，李軍下崗，夫妻倆常吵架。一次，李軍動手打了高妍，高妍一氣之下，拋下3歲的兒子出走了！

李軍帶著兒子投奔師傅胥鳳貴。時年33歲的胥鳳貴上有老父，女兒胥蘭7歲，妻子孫鳳梅也剛下崗。胥鳳貴剛找了一份拆遷的活，決定跟李軍一起承包。李軍退掉出租房，把孩子抱到師傅家，由孫鳳梅照看。3歲的小山山整天哭著要媽媽，孫鳳梅叫胥蘭幫著哄，過了大半個月，小山山不再哭鬧。

高妍離家后給一家飯店做后廚，特別想念兒子。半個月后，她回到家里，丈夫和兒子卻不見了！她急得打電話給老家，老家人也沒見到李軍和孩子。高妍又找到防暴器械廠，已經破產的廠子，只有兩名看守人員，都不知道李軍和胥鳳貴的情況。

高妍覺得李軍不會離開沈陽，一邊上班一邊打聽他和兒子的下落。在飯店做后勤的劉大春追求她，劉大春單身，比她小5歲，兩人租房同居。劉大春喜歡賭博，錢輸沒了就朝高妍要，非打即罵，一年后高妍果斷離開了他，一心尋找李軍和兒子。

胥鳳貴和李軍每天在拆遷工地上干活。一天下午，由于分心，加上十分疲勞，李軍不小心從5樓摔了下來，被送到醫院搶救，李軍腦出血昏迷，全身粉碎性骨折，中間曾短暫蘇醒，交代胥鳳貴：“師傅，你和師娘就把山山當成你們的兒子吧……”胥鳳貴含淚點頭。最后，李軍因顱腦出血過多死亡。

事故是李軍造成的，強勢的甲方不予賠償，胥鳳貴幫著處理了后事。李軍母親早年因病去世，父親娶了繼母，無力管孫子，胥鳳貴向老人保證把李山山養大成人。一家五口，日子從此過得很緊巴，但胥鳳貴夫婦很照顧小山山，吃穿用都先滿足他。

1990年，山山上小學，胥蘭每天拉著他的手一起上下學，山山也十分乖巧。

兩年后，高妍終于打聽到李軍臨終前把山山托付給了師傅一家。她難過、自責，多次想去胥家認子，又怕傷了胥家人的心，干擾了兒子平靜的生活。

高妍在兒子就讀的鐵西區北四路小學附近租了間房，并在附近的錦繡花園小區找了份保潔員的工作，每天趁山山上學放學時，悄悄地躲在遠處看看兒子。一次，她看到山山一個人走在放學路上，她上前問路，山山給她指了路，她眼淚滑了下來。

每天這樣看看兒子，高妍心里才覺得踏實。

1992年11月中旬，高妍連續一周沒看見山山，急得跑到學校詢問，得知山山得了急性闌尾炎。原來，一天晚上山山肚子疼痛不止。胥家住在郊區，要走四五里才打得到出租車，胥鳳貴和妻子連夜背起山山去醫院。因剛下過雪，天冷路滑，他在路上摔了幾次跤，但保護著山山沒讓他受一點傷，醫生說如果再晚10分鐘，闌尾炎就可能穿孔。山山手術后脫離危險，孫鳳梅發現丈夫左腿全是血，鞋子被血濕透了，扶著他去做檢查，醫生發現他腿部有多處皮外傷，小腿骨也摔出了裂紋，須住院治療。

山山出院后，胥鳳貴也回家靜養，山山看到養父左腿有傷，抱著養父的傷腿大哭……

高妍想把手術的錢去給胥家送上，買好吃的去看望兒子，但她沒這個勇氣。兩個星期后，直到看到兒子重新上學后，她那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不久，高妍看到兒子放學后竟撿起了廢品，十分心疼，她把小區的廢品收攏起來，讓山山去撿，并問山山：“孩子，你不怕人笑話嗎？”山山看了看她說：“沒什么好丟人的。”高妍濕了眼眶。

胥鳳貴知道山山在撿廢品后，嚴厲地制止道：“讀書才是正道。”山山不聽，還悄悄拉著已上初中的胥蘭去撿廢品。一次，見山山和胥蘭在一戶門前不慎把裝廢品的袋子弄灑了，剛好出門的女戶主褲子被廢品弄臟，怒目圓睜地要山山和胥蘭給她洗干凈，兩個孩子窘得滿臉通紅，高妍急忙走上前：“妹子，這倆孩子也是不小心，我來幫你擦。”她掏出干凈毛巾，上前給女戶主擦拭，對方才停止發怒。她離開后，山山沖高妍鞠了一躬：“謝謝阿姨！”胥蘭也向她表示感謝，然后拉著山山的手離開了。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高妍的眼淚再次滾了下來。

1996年9月，山山上了鐵西區北四路中學，高妍在附近難以租到房，難找到工作，見兒子不方便了，終于忍不住思念的煎熬，準備到胥家認子！

默默凝望，那個保潔員是親媽

一天，胥家人正在吃晚飯，高妍敲開胥家的門，胥鳳貴驚住了！高妍雖比10年前憔悴了不少，但他還是認了出來。他急忙關上門，把高妍拉到院子外面，緊張地問：“你，你這些年都去哪里了？”

高妍流著淚訴說了她這10年來的經歷，表達了想認兒子的心愿。胥鳳貴讓她先走，他考慮考慮再說。高妍離開后，胥鳳貴心里十分矛盾，既擔心山山知道真相后不肯認母，又怕自家少了個兒子。

一個周末的晚上，胥鳳貴夫婦告訴了山山他的身世及他家里發生的一切，說親生媽媽想來認他，山山當場哭了起來：“她沒管過我，我也記不得她。爸爸、媽媽，我就是你們的親生兒子，以后不要再提她！”胥鳳貴夫婦安撫他一番后，便不再提這事。

這么多年，山山只隱約知道自己跟胥蘭不是親姐弟，但他寧愿把自己當成養父母親生的孩子。如今，他明白了真相，知道媽媽過得很苦，他雖然渴望母愛，但更怨恨媽媽拋棄了他，甚至把爸爸當年意外去世也算在媽媽的頭上。他更不想傷養父母的心，他們費盡心血地養育了他，誰也搶不走他……

胥鳳貴只得告訴高妍，山山不想認她！高妍想到過這一結果，仍接受不了。胥鳳貴勸她耐心一點：“這事急不得，總要給孩子一段時間慢慢消化，我會盡力說服他。”高妍給他留了剛買的BB機號。

在接下來的一年中，胥鳳貴多次試探山山，山山態度都很堅決，怕影響他學習，胥鳳貴后來干脆也不再提了，他跟高妍回復還是那句話：急不得！

1998年8月，胥蘭考上沈陽理工大學。之前，胥蘭的爺爺被確診為肝癌晚期，家里借了不少債。胥蘭提出不去上大學，李山山也爭著要輟學打工。胥鳳貴同意了女兒，但不允許山山輟學！李山山跪著哭道：“我是男孩子，打工應該讓我去！”胥蘭拉起他說：“我成年了，你出去還是個童工，沒人要你，你不要跟我搶！”她將拿在手里的錄取通知書撕成兩半，李山山撲上前抱住姐姐，兩人抱頭痛哭，一旁的胥鳳貴夫婦也跟著抹眼淚。

一天晚上，胥鳳貴正在病床前護理父親，高妍忽然進來了，塞給他一個紅紙包：“我來看看老爺子，這里有3萬塊錢，是我這些年攢下的，聽說蘭蘭考上了大學，我這點錢，就給她做學費吧。”她不顧胥鳳貴的阻攔，說完就流著淚離開了。

后來，胥鳳貴幾次找高妍退錢都被拒收，胥鳳貴說：“那這錢就留給山山上大學或將來成家用。”胥鳳貴夫婦改變了對高妍的看法，覺得她當年離家只是一念之差，他們要找機會說服山山認母。胥蘭沒上大學，去幫人賣服裝，后來跳槽到一家廣告公司做宣傳。1999年，山山考上高中。這年冬，胥鳳貴父親去世，給家里留下了20萬元外債，胥鳳貴沒有向山山透露一個字。胥蘭沒上成大學，高妍十分內疚。因為多年做保潔，她患上了關節炎，為了減輕胥家的負擔，她還是多打了一份鐘點工，悄悄攢錢。

2002年夏，李山山考上沈陽大學后，高妍再次向胥鳳貴表示，由她來承擔山山四年讀大學的學費，并要他不要告訴山山。胥鳳貴說她先前已給了3萬，他們再貼補點，夠山山上大學了。

高妍誠懇道：“你和嫂子辛苦養了山山16年，對他比親生女兒還好，我對他沒盡到責任。”她竟下跪祈求：“胥大哥，你就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胥鳳貴含淚把她拉起來。胥鳳貴回家告訴了妻子，兩人覺得這樣也許會促使母子日后相認，就答應了高妍，但要她量力而行。高妍感激涕零。

高妍每天上午在小區做保潔，下午、晚上再做兩份鐘點工，不久公司以無法保證工作質量為由辭退了她。她又到飯店幫廚，每天泡在潮濕的廚房里，風濕病更加嚴重，她用廉價藥頂著，后來病情發展到左腿走路都費勁，甚至要爬著上樓。每隔三個月，她給胥鳳貴送5000塊錢，胥鳳貴悄悄地攢著。

2005年，胥蘭結婚成家。2006年，李山山大學畢業后，在沈陽市工商局鐵西分局下屬單位工作一年后，下海經商，貸款注冊了山山廣告公司。胥鳳貴見他創業要錢，就把先前高妍給他的錢拿出來，又加上3萬元，一共拿出10萬元支持他，擔心山山不肯接受，他只說是自己積攢下來的。

高妍不需要再悄悄資助兒子了。她退掉原來的出租房，在李山山位于鐵西區北二路公司附近的光華住宅小區租了房，又謀得一份保潔的工作，這樣她又能天天躲在暗處，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

李山山一路打拼。2009年，他幫家里還清了債務。高妍有位同伴在李山山的公司做保潔，每天都有山山的一些信息傳給她。知道兒子有了女友，在暗處看到他們親熱地挽著胳膊，她高興不已。

接你回家，30年贖罪路情深深淚蒙蒙

胥鳳貴一直在尋找時機，想讓養子認下生母，但每次他們剛開了個頭，李山山就變了臉色。

高妍除有嚴重的風濕病，心臟也不好，身體越來越差，她怕自己病逝前都得不到兒子的原諒，那樣她會死不瞑目。為此，她經常偷偷地哭。

2013年，李山山給養父母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之后準備再攢錢買房結婚。

2015年3月，胥鳳貴突感身體不適，頭暈、嘔吐、厭食。李山山忙領養父去沈陽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檢查，養父竟患了中期肺癌，醫生要求馬上做手術，不然可能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了。

胥鳳貴不想拖累養子。一天晚上，趁李山山去藥房，他用刮胡刀片割了左手腕，幸好李山山回來及時發現送醫，胥鳳貴才撿回一條命。他醒來后，李山山含著淚說：“爸爸，你要是以這種方式離開，我和姐姐心里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我們在人前也會抬不起頭來！”胥鳳貴終于答應再也不做傻事了。

胥鳳貴手術加后期治療費，至少要80萬元。李山山竟轉讓了公司，讓養父做了手術。李山山給養父買進口藥，做生物血液回輸和放化療，胥鳳貴身體一天天轉好。一天，他突然問李山山：“兒子，這么多天，你一直在我身邊護理，公司怎么辦呀？”李山山笑道：“我交給副手了。”胥鳳貴又問：“你女友咋不來看我？是不是人家嫌棄我這個病人了？”李山山掩飾說：“她去澳大利亞讀研究生了，一下子回不來。”其實，在李山山轉讓公司后，女友就跟他分道揚鑣了，他一直向養父隱瞞著。

高妍暗中注意到兒子突然不去公司了，身邊也見不到他女友，向那個做保潔的姐妹打聽，才知道兒子為了給養父治病轉讓了公司，女友也氣得離他而去。高妍震驚之下，很佩服兒子知恩圖報。

胥鳳貴病情逐漸好轉，醫生說只要他度過兩年的康復期就能痊愈，建議他回家靜養，或找中醫做鞏固性治療。李山山于是把養父送到沈陽中醫院。

9月8日，李山山先去中醫院辦理入院手續，囑咐胥蘭開車拉著父親晚一會到。胥蘭開車剛出醫大一院，胥鳳貴就要她陪自己去山山的公司看看，他早起了疑心。胥蘭無奈告訴了父親實情，胥鳳貴老淚縱橫：“這不是坑了兒子嗎……”胥蘭怕出意外，給李山山發短信，李山山急忙開車返回醫大一院門口。胥鳳貴下車一把抱住李山山，哽咽著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山山勸慰道：“老爸，我這么年輕，公司沒有了，我還會辦起來的，可老爸您只有一個。”胥鳳貴哭聲更大了，一旁的胥蘭和孫鳳梅也跟著流淚。最后，幾個人好不容易才勸住胥鳳貴。

就在胥鳳貴到中醫院的第二天，高妍前來看望他。此時，她因為風濕病越發嚴重，走路都十分困難，胥鳳貴十分震驚和難過，勸高妍也來住院，到時他也好趁機說服李山山跟她母子相認。

胥鳳貴當晚特意從醫院回家，并叫來女兒女婿。胥鳳貴把高妍30年來隱身打工贖罪，暗中資助山山上大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大家，最后沉重地說：“山山，你親生母親對你的愛其實從沒變過，她也為你付出了很多，如今已經是風燭殘年了，你該認她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但我想趁自己還活著的時候，看到你能放下怨恨，認自己的親娘……”

李山山聽著養父的話，不禁潸然淚下。其實，這么多年，他的腦子里曾無數次閃過一幕幕鏡頭：一個老婦人在凜冽的寒風中拿著掃帚，低頭清掃著地面，偶爾抬起頭來的時候，似乎在望著一個地方，希望那里有兒子出現的身影，結果不是陌生、熙攘的人群，便是空茫茫的一片。她再低頭時，便有眼淚滴落在地面上……可是，即使思母心切，他因為無法釋懷始終無法相認。如今，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山山鄭重地表示：“爸爸，媽媽，姐姐，姐夫，謝謝你們對我的寬厚，我確實不該再這么狠心了，我知道血脈之情是割不斷的，我馬上去認！”

9月10日，李山山在養父母和胥蘭陪同下，去高妍的出租屋。相隔30年后見面，母子倆百感交集，抱頭痛哭。李山山說：“媽媽，您受苦了，兒子對不起您……”高妍摩挲著兒子的臉，邊哭邊說：“兒子，是我當初做了錯事，你原諒我，原諒媽媽吧……”胥鳳貴夫婦和胥蘭在一旁直抹眼淚。

母子相認后，李山山也把高妍安排到沈陽市中醫院住院治療，他一會幫養父做理療，一會又來到母親的床前，給她喂水、喂藥。親情在一天天修復。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胥鳳貴和高妍身體都明顯好轉。出院時，高妍還想回到她住的出租屋，李山山說：“媽媽，我已經把你租的房子退了，現在接你回家！”這個家，就是胥鳳貴和孫鳳梅的家，高妍禁不住捂臉而哭。孫鳳梅早就把靠南邊一間最大的臥室收拾了出來，讓給高妍住。李山山也為母親準備了衣服、鞋子等生活用品。

胥鳳貴夫婦和高妍相處融洽。2016年4月，李山山加盟了一個朋友的廣告公司，開始新的創業。10月國慶放假，他開車帶著母親和養父母，去長春、哈爾濱等地游玩了一圈。2017年春節除夕，一家更是開心。血脈情，養育恩，激揚浩蕩。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