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二十五軍長征斷章

杜立明

何家沖的最后一個夜晚

明天就出發了，秋夜深寒

三千個戰士做了三千個不一樣的夢

天空的星星掉下來

抵達每一個戰士的額頂

明天就出發了，秋天打開一道門

我們將陸陸續續

像一群高貴的馬匹

奔向廣闊光亮的草原

把這個小山村的名字帶走

每個人帶著它的一部分，溫暖，潮濕

像雨后的清晨

何家沖，它一定也記著我們每一個人

每個不一樣的表情

篝火滅了，因為它燃燒過

像來自未來紅色的風

八十年了，最后那個夜晚還活著

在我們的耳朵里寂靜地轟鳴

戰斗著老去，像十三歲的孩子一樣純凈

今晚，我們安靜如同一個夢

像一個兒子遠行之前

沉默無聲

明天就要走了，秋夜安寧

把每一顆星星擦拭明亮

打包帶著，這世界總有一些地方依然黑暗

負責擦亮星星的人群

即便死去，一定是最后一個靈魂

帶著三千鐵甲

從今夜之后，我們是三千粒種子

到哪里都可以種下去

長成一棵棵不屈的銀杏樹

一座座山峰

長成你未來理想的樣子

你仰望光明的那一雙眼睛

庾家河藥鋪

一個人病了，一個國家病了

三千人集合在這小小的山谷

討一服對癥的中藥

黨參，枸杞，山藥

加上一根根像槍一樣的玉米

加上深秋的露水

用三千人的鮮血熬三個晝夜

三千男女都是傳說里的藥引子

每一個都敢赴湯蹈火

紅二十五軍是藥引的名字

蒼鷹在天空寫作

河流在山谷里作詩

戰士們用兩只腳掌和大地講話

八十年后，我扛著紅旗

站在庾家河藥鋪的門口

想象著一顆子彈迎面向我飛來

這一路上我看到了太多

藥鋪里原來早就空空如也

我們睡在麥田里

這黑色的麥子還沒有開口

這一天的行軍，如同靈魂的流浪

喝下最后一碗野菜湯

就躺下吧，把草鞋擺放在身旁

夢見它長成一個巨大的船

我們睡在麥地里，這金黃的麥子

還發著光亮

這一仗之后我們繳獲了槍和馬匹

吃了一頓久違的干糧

我們躺下，夢見麥子長在我的身上

奔跑的麥子

每個麥穗都醞釀著理想

我們睡在麥地里，火紅的麥子

像火紅的死亡

我掉隊了，身體收獲了三處刀傷

一個人睡在孤獨的麥地上

鷹在天空停留

傷口長出來疼，長出來農夫的愿望

我把自己安在弓箭之上

我們睡在麥地里，空空的麥子

多么像一無所有的國王

馬匹站立著，我們躺下

星空，樹葉和鳥的翅膀掉進來

睡在麥地里，一直睡到

我們也成為了倔強的金黃

和塵世里的不安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