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照亮生命的暗影

夢桐疏影

阿爾志跋綏夫曾說：不朽是種無聊的玩意，生命也鮮有樂趣。糟糕的是，死亡非?？刹?，似乎你為此也打不定主意是否要主動讓自己去見鬼。在阿爾志跋綏夫的作品中，陰森可怖的死亡一直在彌漫，而這篇名為《死囚》的小說，更是讓讀者淋漓盡致地感受一次鮮活生命猝然而逝的恐慌與無助。小說故事簡單，敘述細致，講述了一個殺死自己孩子的死囚，在檢察長、醫生、警官以及十二個陪審員的最后監督中執行死刑的過程，但是阿爾志跋綏夫的寫作角度卻是新穎獨特的，他并未從死囚著筆，甚至對其身份、犯罪事實、臨行前的心里感受等統統一筆帶過，卻選擇了以陪審員之一的弗倫奇的切身觀感為線索，寫他一大早，從半夢半醒中爬起來，身體里涌動著“一種洋洋自得的驕傲感”，他覺得自己有一種很特別很強大的東西，儼然就是公正的裁判、英雄，他有權“英勇而奮不顧身地履行這一令人揪心的責任的意識”，接下來，寫他去刑場路上，那種自豪的感覺愈發滋長，內心涌動的驕傲、莊嚴、神圣，已經大大超越了在家時對妻子的粗暴而生硬的態度，以至于看到行人，特別是看到年輕漂亮的女人，斜眼打量，產生無數幻想，“想象著他以后會怎樣激動地有趣地優美地描寫死刑中那些可怕的細節和自己的感受”，直到第三部分寫死囚生命的最后時刻以及帶給他的強大震撼，徹底摧毀了先前所有的驕傲和得意，甚至產生了“完全不可思議的感覺”， “胸悶、戰栗、眩暈”，“他的大腦極度癲狂”，完全處于一種茫然恐懼甚至麻木呆滯的狀態之中，像機械人一樣失去了思考和記憶。他終于明白，死亡賦予了所發生的事情意義，包括他自己和周圍慣常喧囂忙碌的全部生活。

小說至此戛然而止，但死亡帶給讀者的壓抑、憂郁、痛苦、思索，伴隨始終，像籠罩天空的霧霾，驅之不散。但清醒過來，我們不得不驚嘆阿爾志跋綏夫的筆是一柄鋒芒畢露的手術刀，他總是不動聲色，一刀一刀將人生切割下去，讓你看到殘酷而驚駭的事實。讀《死囚》，算得上是一次殘酷的閱讀。當我們直面死囚全部的行刑過程，從罪犯被皮帶捆綁起來，整個身材變小，被皮帶分成幾個鼓起來的衣泡，然后電刑開始，“哧”的一聲輕響，罪犯身體抽動，皮帶繃斷，身體發出絲絲聲響，然后看見他抽搐，停止……死亡如此簡單，又如此不可思議。捆綁、電擊，瞬間，一條鮮活年輕的生命猝然消失，這樣的描寫簡潔到你無法想象。阿爾志跋綏夫的文字一貫細膩，精致，深刻，直抵人心，這樣逼真的視覺沖擊，帶給人強烈的靈魂震顫，就像小說結尾弗倫奇始終無法從死亡瞬間跳出來，讀者也久久沉浸在那種痛苦而恐怖的戰栗之中。

小說的最大魅力在于主題深刻，一個囚犯的死亡瞬間，照亮了全部生命中的暗影，讓我們窺見了藏在靈魂底層的恐懼、膽怯、無奈和麻木。死亡帶給弗倫奇徹底的憂傷和絕望，揭開籠罩在生活上的最后一層黑紗。我們不難發現，活著也是艱難的，痛苦的，無論是死囚犯還是普通人，生活在夾縫之中，過的是一種喧囂庸碌的生活。死亡有一種巨大而恐怖的力量，隨時裹挾人的精神。活著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偉大。正如列·尼·托爾斯泰說：死看似可怕，但當你回憶和思考生活時，行將逝去的生才讓人恐怖。透過《死囚》，讀者再一次深刻地體驗到了生的隱秘悲傷和死的徹底絕望。

無論昨天發生了什么，明天即將發生什么，“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到處都能看到頂著嚴寒、睡眼惺忪的人，他們沿著人行道急匆匆地趕路，擠滿無軌電車發出嘎吱嘎吱聲響的車廂、公共馬車和已經開門的百貨商店?！比松偸侨绱?，活著的人一直在期待與無助中慢慢走向無意義的死亡。

責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