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口

秦新法

人有病，找中醫，中醫給你開了藥，接著會告訴你應忌的口，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病人仄耳細聽，深恐漏掉關鍵的叮囑。一個很不聽話的人，在醫生面前都會彎下他的身段，乖乖地聽從醫生。醫生將能吃和不能吃的告訴他。此刻的病人溫順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如果不是疾病，一直伴著我的食物，肯定一直伴我到生命最后一息。

這里說的疾病，是我的生命里新出現的一種疾病。我從40年前傷殘那天起就開始與殘相伴、與病相伴。來一個病，就像初識一個人，由陌生到熟悉，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它來了，醫生說出一個陌生的名字，我記住了。它開始了對我威脅、摧殘、折磨，最終它沒有把我帶走，我卻牢牢記住了它。今天我歷經60年的光陰，記住了很多摧殘我身體的疾病的名字，不知現在這個我為其忌口的新病，是不是我生命最后的疾病！

給你買……給你買……，一年來，來到我身邊的熟人或親友，會說著給我買喜愛吃的零嘴和食品，每當此時，我會立即回答：別買了，不吃了，忌口了。別人總是不信，經我一番解釋后，他們都是遺憾地搖搖頭。

一路生過的病未能忘記，一路忌過的口確已淡忘，現在的忌口卻使我牢記在心，深恐一個疏忽加重病情。現在在我每天張口或喝或吃的時候，我的心靈深處似乎有一種聲音在不停地吶喊：我們是你多少年曾經的最愛，你的生命有我們的養育、我們的功績，我們想陪伴你一直到你生命的最后，可是今天冷不防你卻把我們舍棄……

我對著心靈說：我的嘴、我的胃、我的五臟，對你們是萬般喜愛，你和它們結下了“亙古不變”的情緣，可萬沒想到我們在攜手前行的中途，會突然冒出一個疾病的魔鬼，讓我不得不舍棄對你們的愛！

長久的沉默中，我聽見我“忌在口外”的曾經最愛的食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他舍棄我們就是真理？他選擇進嘴里的就是真理？

淺薄的我只有沉默、沉默無語！

無語，是因為我不懂醫學、不是醫生，不知取舍的科學性、合理性。就像相知的朋友，突然一個看似智者的高人告訴你：他不是你的朋友，他是你的敵人。你聽后百思不解，信與不信在心中不停地打架。現在面對忌口，你唯有盲目地聽從醫生，無力分辨“對與錯”。

偉人曾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忌口以來，我就步入檢驗的實踐中。舍棄的過多，選取的過少，直接導致營養的缺失。疾病之處的取舍，影響著整個肌體的取舍。現實中是少數服從多數，疾病中是整體服從局部：整體急需的，因局部不需，也跟著受牽連和委屈。現在我每天一日三餐，活動著上下嘴唇往肚里送著單調的飯食時，恍惚中，感覺“忌口”二字化作精靈，在我的眼前像一股氣體似的飄動，隱隱約約，似乎聽見它嘲笑我的聲音：有意思，真有意思，這個人還真聽話……

不僅“忌口”嘲笑我，我吃進嘴里的藥也在嘲笑我：這個人真是弱智，還真相信那包裝盒上的文字！我不相信那些字我相信誰？你們又不是偷偷摸摸向我靠近？你們是披著合理合法的外衣走著陽光的大道來到我身邊，等待我依序將你們送進嘴里。

將你們吃進嘴里后，治不治病已不是我能管控的事情。那些說明的文字告訴我“對病對癥”，可結果是病癥依在，像是把所有對病對癥的藥吃進別人肚里。那些說明的文字呀，你們是以怎樣的方式走上包裝的封面？你們欺騙了誕生的最初、欺騙了流通的市場、欺哄了善意的醫生，一路暢通，來到我的身邊，開始了對我的欺哄？還是你們本來就攜帶著強大的功效，當我把你們吃進肚里后，你們故意繞開疾病的地帶，進行了一次次無效通行？不得而知。

所有的猜測僅是猜測，所有的感受呈現著真實。迷惑不解的是，正作用的效果不見，副作用的效果卻是立竿見影。這讓我想到“正邪”二字，對于一個人來說，其內在負面陰暗多了時，輕之心中烏云密布，重之傷及別人也傷及自己。對于社會來說，一時間邪氣壓了正氣，正氣開始受傷，誠實東躲西藏，以邪壓正，無品無德的小人開始得志……

想想，還是有藥治不了病的，盡管對病對癥。

想想，正氣也會受傷，受傷時，邪氣開始上升。

想想，疾病即使躺下或睡著，不用走，不用跑，醫學也趕不上它變化的速度。幾十年的經驗告訴我，疾病總在醫學不遠不近的前方，看著它停下了，醫學就趕緊向前猛跑，幻想著跑在它的前方，可結果總是令人失望。

醫學的失望，使不可控制的疾病總是把持著生命的高地。疾病站在高地上，瘋狂地伸腰、呼吸、怒吼！脆弱的生命任其摧殘、蹂躪，醫學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一個人得病了，醫生告訴他這個能吃、那個不能吃。病人很聽話，可最終疾病還是把他帶走。

疾病不管你是窮人還是富人，有錢沒錢，它不會“量身定衣”，富人給個富病，窮人給個窮病。疾病欺負強者也欺負弱者。疾病最終的使命是牽著病人的手，把他送到另一個世界。

不知另一個世界是什么樣子，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還得聽從醫生的話，把口忌好。忌口，對疾病的友好、對生命的呵護。

人的一生，無論健康還是疾病、健全還是殘疾、富有還是貧窮，都是一個過程、一種狀態。忌口也罷，無所顧忌也罷，對于嘴來說，你給它什么它完成什么。

現在我手持鼠標輕輕一摁，就可輕易地刪除一段文字、一篇文章，可卻刪除不了我的疾病、我的“忌口”！

突然醒悟：有忌口相伴、有生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