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紅包打怪

楊揚

快過年了，朋友來訴苦，說她在微信上給親戚發紅包，本來要發2000塊，結果手一抖，連發兩次，4000大洋沒了。親戚回了個“耶”的手勢，果斷沒了下文。朋友捶胸頓足糾結了半天，終究還是忍不過肉痛，厚著臉皮和對方說，不好意思，不小心多發了一次。結果發出的信息猶如石沉大海，剛才還在刷屏的親戚，瞬間進入裝死模式。

朋友以頭撞墻：“我和她不熟啊！我就是看她小孩周歲，想包個紅包意思一下。”不熟還2000塊？熟我都發不了2000塊啊！我果斷以身代墻：“快，我們升級成親戚吧！”

朋友白了我一眼。她在國外只是個工薪族，但在老家小城的親友看來，她肯定過著天天從地上撿錢的日子，紅包給得稍有猶豫，就是為富不仁。經濟越不發達的地方，越是特別重禮，誰要是禮金不夠，立馬就會榮升為茶余飯后的活靶子，被嚼上好幾年。朋友遠在國外當然不在意，可憐還在當地生活的爹媽，就成了“人質”。朋友一次次認命掏錢，都是為了把爹媽從口水里搶救出來。

原先朋友并沒這么乖覺，工作后第一次回國過年，就沒準備人民幣，還是父母幫忙墊的。很快她就聽到風聲，有親戚嫌紅包小：“哎呦，外國果然沒有中國發展得快。”有同輩挑剔帶的禮物不值錢：“免稅店里買的吧？‘黑五的折扣很多吧？”咦，這“討錢”的技巧倒是很洋氣嘛。她一氣之下，第二年就不回來過年了。可父母孤零零吃年夜飯的場景，又讓朋友軟了心腸，只能回國繼續挨宰。

朋友第三年回國時，老人祝壽、孩子慶生，紅包發出去好幾萬。開始發了，就沒法停。不僅如此，親戚的閥值設定后，每年就只能多，不能少，最起碼不能少于通貨膨脹率。有次忘了一個親戚，誰知這親戚身居陋室胸懷世界，看到新聞里講“歐洲經濟不景氣”，于是油然而生巨大的民族自豪感和對其他民族的同情感。等到家族聚會時，這人就推心置腹地問朋友媽媽：“新聞說你閨女公司裁員，可是要被裁掉啦？”

朋友家鄉還有個風俗，成家之前不算人，只有成了家才算完成從猿到人的進化。當了人，就必須負責任，第一條重任就是必須在家族內堅定而廣泛地發紅包。這紅包要發得雨露均沾，發吾老，以及人之老；發吾幼，以及人之幼。因為朋友家鄉的人口還沒被都市化進程打散，所以家族關系非常緊密，光爺爺就有十好幾個。

近些年爺爺們輪番過壽，朋友回國就不是過年，是一只肥鵝引頸就戮。可怕的是，十好幾個爺爺生了幾十個叔叔伯伯姑姑，叔叔伯伯姑姑又每人生了不只一個孩子。現在二胎爆款，于是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的新生兒紅包又要乘以二！本來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第一輪孩子生完，短時間內無“罰款”理由，可以默認為是已經被紅包打倒的小怪，不具備威脅力，朋友可以拖著傷痕累累血槽已空的身軀艱難前進。沒想到啊，這些小怪還有復活功能，這會子借助二胎又站了起來！所以還得從頭排起，補一遍槍。

朋友還沒傾訴完，她媽已來電報備：“幾個八十大壽的爺爺你要準備紅包。”朋友一聲哀嚎：“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