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鎖住了我的手機

沈寅飛++李虎俊+姜海燕

經過反復盤問，“蘋果醫生”大方地承認了自己控制了他的手機賬戶，同時強調，自己能幫他快速解鎖手機，否則“后果自負”

“明明手機在自己手上，卻被鎖定為丟失狀態，成了一塊‘板磚。”今年2月14日，家住深圳的付小姐正常使用的蘋果手機突然被鎖住了，起初她還以為是男朋友跟她開玩笑，想在這個西方情人節制造一個驚喜，給她換個最新的蘋果手機。但她最后發現這事的確是不法人員所為，驚喜沒有，還引來一堆麻煩，導致那一天她與男朋友鬧了矛盾，不歡而散。

類似付小姐的蘋果手機無故被鎖已經不是罕見的事情。2016年9月，家住江蘇省常州市的顧海濤（化名）懊惱不已，他剛買的蘋果6S手機不到半個月就無法使用了。于是，顧海濤立即咨詢蘋果客服，才被告知他的蘋果手機賬戶有可能被盜號了，盜號者所利用的正是蘋果6S上的“查找我的iphone”功能，通過該功能將手機設置為丟失或者抹去狀態，這才讓他無法使用該手機。

隨后，他的郵箱內收到了一封自稱是“蘋果醫生”發來的郵件，提示解鎖請加QQ號。按照“蘋果醫生”的說法，顧建濤只要轉賬給他400元解鎖費，他就能在三分鐘之內替他解鎖設備。急于用手機的顧建濤照辦，手機解鎖后，他選擇了報警處理。

2016年10月，常州市金壇區警方從兩千公里外的廣西壯族自治區抓獲了涉嫌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張財進，此時不僅在金壇區，在全國各地也發生了多起類似的案件。

“蘋果醫生”張嘴要錢

顧海濤發現手機被鎖后，曾試圖自己解鎖，結果發現，不但蘋果賬戶被修改，就連以前設置的安全密碼也一并被修改了。“總之就是當初注冊蘋果手機的所有東西，都被篡改了。”顧海濤還是不死心，聯系蘋果客服尋求解決辦法。蘋果公司技術人員告知，他需要提供購機原始發票、包裝盒和保修卡，并上傳到蘋果中國官網，以證明“你的蘋果是你的”；另外，解決問題需要時間，要等待一段時間。

他在網上看到有人抱怨，翻箱倒柜地找齊了證明材料，為解決這個問題還要苦等兩三個月，他沒了耐心，“排隊等待的人太多，手機又不能不用，等不起呀！”

恰在此時，他郵箱里出現“蘋果醫生”的郵件。按照郵件中的提示，顧海濤與蘋果醫生互加了QQ好友。蘋果醫生上來就詢問，是不是你的手機被鎖了，需要解鎖可以找他。顧海濤追問他是怎么知道這個情況的。經過反復盤問，“蘋果醫生”大方地承認了自己控制了他的手機賬戶，同時強調，自己能幫他快速解鎖手機，否則“后果自負”。

顧海濤聽到這些話開始有些顧慮了，他不敢再向對方發脾氣。作為蘋果手機老用戶，他知道，在對方控制下的手機ID，有一種后果更為嚴重的操作方式：將該賬戶在電腦上進行登錄，通過查找“我的手機”功能，可以通過網絡遠程執行抹掉所有數據的操作命令。如果此時蘋果手機處于聯網在線狀態，它在收到命令后會馬上執行；即使當時處于不在線的狀態，一旦該手機聯網，也會立即執行該遠程命令。最終，顧海濤無奈地選擇向“蘋果醫生”妥協。按照對方指定的支付寶賬戶轉錢之后，他得到一個新的蘋果ID，手機恢復使用。

與顧海濤有類似經歷的還有王雪梅（化名），為了省事，她和丈夫的兩個蘋果手機使用的是同一個蘋果ID。王雪梅起先試圖自己來解鎖，可是她連自己的蘋果ID賬戶和密碼都模模糊糊的，更不用說重新找當初買蘋果手機的盒子和發票。然而，做生意的他們雖然很少擺弄自己的手機，但是里面儲存的是大批客戶的聯系方式。對于他們而言，丟個手機可能都是小事，他們丟不起里面的生意和耽誤不起重新辦卡的時間，而且現在手機就握在手里面，“看著都著急，真成了一塊板磚”。

王雪梅心急如焚，“蘋果醫生”卻在登錄之后驚喜地發現，這個ID下面同時存在著多個用戶，只是用戶手機在ID里面的命名各不相同。所以在匆匆鎖定王雪梅和她丈夫的手機之后，“蘋果醫生”則開出了另外一個收費標準，這個帳戶有兩臺手機使用，需要一次性繳納700元的“解鎖費”。王雪梅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兩人選擇“花小錢”來解決手機被鎖定的問題，畢竟手機用不了，很多生意沒法做。最終，他們也選擇向“蘋果醫生”妥協，通過別人的支付寶賬號向蘋果醫生進行了轉賬。

從新聞中發現“商機”

“干這種事兒，真夠缺德，如果在眼前，非給他幾拳！”說起“蘋果醫生”，顧海濤和王雪梅既很憤怒又很無奈。“雖然他控制著你的手機，可真拿他們沒沒辦法。”警方在剛開始接觸這類案件的時候也沒有頭緒，隔著虛擬的網絡，他們誰也無從知道“蘋果醫生”是何人，究竟身在何處。

事實上，這個“蘋果醫生”的確離他們很遠，他住在廣西壯族自治區來賓市興賓區遷江鎮的一個農村。這是一個以農業為經濟支撐的地區，28歲的“蘋果醫生”張財進是一個普通農民，中專畢業后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在父母的資助下剛結婚不久，他家又迎來了孩子的出生，本不寬裕的家庭經濟更加捉襟見肘。

平日里，父母總嘮叨張財進不務正業，不能養家糊口。看著村里人發家致富，他開始琢磨快速掙錢的辦法。2016年6月底，在看電視的時候偶然看到的一則新聞，讓他興奮不已。新聞的內容是說，目前社會上出現一種新型的犯罪手段：有人蘋果手機的ID被抹除了，然后要求用戶打錢給他們，從他們那買新的ID以繼續使用手機。

這本是一條警示性新聞，目的是提醒蘋果用戶注意防范自己的手機被鎖定，然而在張財進眼中，這卻是“發家致富”的商機，他認為自己快速賺錢的機會到了。當天，他便迫不及待地在網上搜索相關內容，研究作案過程，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數日后，張財進對作案流程了然于胸時，開始尋找作案對象。在QQ群發布購買蘋果賬戶的帖子后，一個QQ名為“專業解鎖蘋果安卓手機”的人主動與他聯系。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二人最終以每條賬戶信息3元的價格成交。當時，張財進的存款很少，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他用自己存款的絕大部分買了用戶信息。第一次，他就投入了自己幾乎所有的存款1000元。隨后，他又在網上以幾毛錢一個的價格購買了近百個空郵箱，用于替換他人的蘋果賬戶。

按機型收取“解鎖費”

從2016年7月份開始，按照蘋果賬戶售賣者的提示和自己的研究，張財進開始實施自己的掙錢計劃。他首先登錄蘋果官方網站，逐個測試買到的郵箱是否真的注冊過蘋果賬戶。結果證明，多數是真實的，只有少數修改了密碼賬戶進不去。他給那些仍在使用的有效郵箱打上標記，保存下來。

之后，張財進每天的工作，就是進入蘋果手機用戶仍在使用的郵箱，對注冊過的蘋果賬戶密碼進行修改，同時用新郵箱賬戶替換原來綁定的郵箱賬戶。這番工作做完，他用新郵箱登錄iCloud（蘋果公司提供的云端服務），只需通過“查找我的iPhone功能”，就能將這個與Cloud綁定的蘋果設備設置成丟失或抹去狀態。

顧海濤手機上蹦出一個又一個提示，表明他的手機正被一步步設置成丟失狀態，即使馬上關機也無濟于事。在張財進修改蘋果手機賬戶操作的時候，設置了短信提示的顧海濤眼看著自己的蘋果ID密碼被篡改，然后是手機綁定的蘋果ID被改，安全問題被修改，最后手機就處于無法使用的癱瘓狀態。

待對方手機癱瘓后，張財進通過自己的QQ郵箱向蘋果用戶原來的ID郵箱發送郵件，要求對方添加自己的QQ。隨后，他便化身成為“蘋果醫生”，與用戶“談生意”。

由于在蘋果賬戶上可以看到手機型號，張財進便根據不同的手機型號，定下不同的解鎖費用。“一般我跟對方開價是蘋果6s型號400元，蘋果6型號手機300元，如果對方還價，一般200元以上我就同意了。而蘋果5系列或者更早型號的手機，給100元或者200元，我也就給解鎖了。”落網后的張財進交代。

掙了幾千元錢之后，張財進再次加大投入，購買大量的蘋果ID。他還在網友的提醒下，索性在網上聯系了專門從事數據過濾的人幫他過濾ID，更迅捷地篩選出有效ID，提高自己的辦事效率，過濾后有用的就是iphone6和6s系列的手機用戶。張財進覺得這樣一來節約了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回報率也更高。

不過，張財進本以為天衣無縫的發財路還是被公安機關通過技偵手段找到了在網絡上留下的蛛絲馬跡，通過查詢被騙資金的流向以及網絡地址，各項證據最終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老騙術的新罪名

“我前后一共敲詐了八九十人，得了兩萬多塊錢。其中一萬多塊我花掉了，另外一萬元我愿意退贓。”短短兩個多月時間，張財進通過實施犯罪，實現了月入過萬元的目標，而直到他被送進看守所里，他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表示愿意通過退贓減輕罪責。

2016年12月，常州市金壇區檢察院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對張財進提起公訴。當月28日，法院作出判決，張財進構成犯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

金壇區檢察院副檢察長蔣志書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該案系《刑法修正案(九)》生效以來當地首例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定罪的案件，屬于新問題適用新罪名的情形。為此，辦案人員還進行了嚴謹而仔細的論證，案件涉及對多種行為的法律評價，比如，張財進以抹去手機信息為由索要財物符合敲詐勒索罪的條件；再比如，冒充“蘋果醫生”騙取蘋果手機用戶的錢財也可能構成詐騙罪。綜合案件分析，按照法律從一重罪處的原則，最終檢察機關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提起公訴，并得到法院支持。

與此同時，也有人提出，該由誰來承擔手機賬戶被篡改帶來的損失。蘋果技術部對此作出回應，稱這并不是蘋果的漏洞，蘋果手機ID是通過郵箱創建的，如果說第三方郵箱受影響，那蘋果手機ID也會受到相應的影響。

北京同諾律師事務所律師胡曉指出，高科技是一把雙刃劍，比如“查找我的iPhone”功能，是通過遠程查找和遠程鎖定的功能，當設備真的丟失時，這些能夠抹去上面的信息，實現保密功能。但是反過來這一功能被此類犯罪分子利用的時候，可能就會對我們造成損失。然而，目前法律并沒有對郵箱號等虛擬財產服務商的保護責任和義務進行明確，尤其是現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及時立法或許是解決問題最好的出路。

解鈴還須系鈴人

在此案審結之后，蔣志書指出，這起案件給使用智能手機的人提了個醒：隨著互聯網技術在手機上的應用不斷深化，智能手機正與我們的生活聯系得越來越緊密。在實際生活中，針對智能手機的犯罪活動也層出不窮。有的手機系統登錄賬號存在安全隱患，一旦我們的個人信息泄露，很可能成為他人拿來攻擊我們的利器。當然，那些為犯罪嫌疑人提供公民信息、幫助犯罪嫌疑人篩選出蘋果賬號的網絡“隱形人”，也是一種犯罪幫助行為，公安機關也要加大網絡監管，與相關部門形成工作合力，并加大對類似案件的打擊力度，預防此類案件再次發生。

目前，據記者從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了解到，江蘇、吉林、廣東等多地檢察院已辦理過多起利用蘋果ID進行違法犯罪的案件，均以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提起了公訴，對此類犯罪的打擊力度并不小。但類似案件仍屢見報端。

“就目前而言，蘋果設備用戶首先要增強個人信息自我保護的意識。同時，一旦遭遇蘋果手機被不法分子鎖定之后，不僅要通過蘋果官方渠道去維權，還應該及時向公安機關報警，借助公權力去追究相關的黑客、不法分子的刑事責任。”蔣志書說，除推動從個人信息源頭保護個人隱私信息之外，用戶自己也要堅持原則，抵制不良分子的訛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