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紅
有些事情,只有親身經歷時才會對其有較深入的了解,也才會有切身的感受。比如說,自2016年1月1日實行憲法宣誓制度以來,我們經常會在電視上看到有新任命的國家工作人員進行就職宣誓的場景,不過,或許是覺得這個事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了,也就不怎么太在意。直到最近由于一些有趣的機緣,筆者被選舉為單位駐地的地方人大代表,又由于從事法學專業的原因,遂經過相應的程序,成為該地方人大的法制(內務司法)委員會委員,因此也就有了一次進行憲法宣誓的機會。“我宣誓:忠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維護憲法權威,履行法定職責,忠于祖國、忠于人民,恪盡職守、廉潔奉公,接受人民監督,為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國家努力奮斗!”說真心話,當我右手舉拳,跟著撫按《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領誓人誦讀誓詞時,還真是油然而生一種莊嚴感、崇高感、神圣感和使命感,而且我相信那些和我一起宣誓的人,也都有和我同樣的感受。
宣誓完畢后,一些像我這樣的兼職“委員”,會回到固有的生活中,做自己的本職,只在必要時才會參與相關委員會的工作;而其他一些人,比如政府首長、人大常委會主任、法院院長、檢察院檢察長等,則將在新的且重要的崗位上履職。如何將宣誓時所生發的對憲法的莊嚴、崇高和神圣的“剎那”的敬意,延伸為履職過程中的自覺行為,這或許是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一個課題。
宣誓是古今中外政府首腦或官員就職時的重要儀式之一,比如在美國總統的就職典禮上,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進行憲法宣誓,“我謹鄭重宣誓,我必忠實執行合眾國總統職務,竭盡全力,恪守、維護和捍衛合眾國憲法”,而在傳統上,總統宣誓時都要手按《圣經》,由聯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監誓。在今年1月份舉行的特朗普總統的就職典禮,就為我們充分展現了這一過程。
在中國古代,新官上任也有相應的“宣誓”儀式。在瞿同祖先生的《清代地方政府》一書中,就有州縣官上任時誦讀誓約的記載。我們知道,古代的“城”指的是挖土所筑的高墻,“隍”則指沒有水的護城壕。古人筑城挖壕是為了保護城內百姓的安全,因此而修筑了高大的城墻、城樓、城門、壕城和護城河,同時古人認為與人們生產、生活安全密切相關的事務都有神在掌管,所以城和隍也就被神話為城市的守護神,而城隍廟也就成為祭祀城隍祈求護佑的所在。根據瞿同祖先生的介紹,“州縣官新到任,照例要齋戒(如果可能)留宿城隍廟。不論他是否真在廟中留宿,次日早晨要向城隍爺獻祭并誦讀祭文。該祭文中常包含州縣官的誓約:不貪贓、不枉法;如有違反,任由城隍爺懲罰。于是這一誓約就給了州縣官們一個超自然約束力的標尺”。在這里,盡管美國總統手按《圣經》宣誓與清代州縣官在城隍廟誦讀誓約的儀式有天壤之別,但在兩者之間仍有聯結點,這就是他們都求助于人們所認同的某種超自然的力量,比如上帝或城隍,而人們在面對神秘的存在時,又會“自然”地產生一種敬畏之心。這樣政府首腦或官員在履職時才會“誠惶誠恐”,如履薄冰,也才會在行使權力時有所顧忌,以民眾的福祉為依歸。“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或可以解釋其淵源。
不過,宣誓時生發的敬畏之心,只是為把權力關進憲法這一“籠子”里營造了一道心理防線,而要遏制權力越出籠子避免其在社會上肆意橫行,還需要各種權力之間的相互制約。這就是說,僅有誓約或憲法宣誓是不夠的。阿克頓勛爵的名言“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幾乎帶有真理的性質,而當人們掌握權力時,其擴張的趨勢并不因曾經宣過誓而有所減緩。比如清代州縣官員雖然要在城隍廟誦讀誓約,往往在同時還要發表一篇千篇一律的“到任祝文”,如“某蒙皇上鴻恩,天曹銓選,叨宰茲邑,深愧疏庸,才不足以牧眾,道不足以濟民,勉赴職守,是日履任,用修芹獻,敬迓神明,默相陰扶,始終吉慶”。貌似謙遜敬畏,卻并不能杜絕清朝時出現魚肉鄉里、貪贓枉法的官吏,“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盡管夸張,卻也是官場生態的一種寫照。
宣誓容易踐誓難,對于那些在換屆之年開始履職的國家工作人員來說,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