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旭明
摘要: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就新形勢下嚴肅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進行了具體部署,并向全黨發出了“繼續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共同營造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的號召。就當前黨的建設實際來說,全面從嚴治黨,建構良性黨內政治生態,不僅要基于法治邏輯推進依規治黨,嚴守政治規矩和政治紀律;還要基于倫理道德文化高度推進以德治黨,筑牢拒腐防變的思想道德防線。從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層面進行深刻反思,只有實現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互動互促,形成“規矩他律”與“道德自律”齊頭并進的協同態勢,才能在法治和德治的雙重作用下,促使黨員干部注重廉潔自律,提高黨性修養,“做合格黨員”,從而構建“山清水秀”的政治生態。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依規治黨;以德治黨;互動互促;全面從嚴治黨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7)03-0041-05
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發出號召:“牢固樹立政治意識、大局意識、核心意識、看齊意識,堅定不移維護黨中央權威和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繼續推進全面從嚴治黨,共同營造風清氣正的政治生態。”[1] 這充分體現了我們黨集中整飭黨風,從嚴治黨,凈化政治生態的堅定決心。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為了把全面從嚴治黨這項偉大工程引向深入,實現落細落小落實,反復強調嚴守“政治規矩和政治紀律”,并提出了“堅持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相結合”的重大時代命題。實踐證明,法治猶如利劍高懸,德治猶如春風化雨,只有將法治與德治充分結合,才能正風肅紀,反腐懲惡,完成十八屆六中全會提出的“必須筑牢拒腐防變的思想防線和制度防線,著力構建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體制機制”的時代重任。堅持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相結合,體現了德法并舉以及黨風廉政建設實踐中的高度自覺,對新時期全面從嚴治黨,構建“山清水秀”的政治生態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一、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學理依據
依規治黨重在“規”,以德治黨重在“德”。“規”,即規矩和規章制度,強調嚴守政治規矩和政治紀律,遵守黨紀國法。“德”,即思想道德,強調理想信念和思想道德修養。從文化哲學的文化結構論來看,依規治黨屬于制度文化建設范疇,以德治黨屬于精神文化建設范疇。文化哲學將文化分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其中,物質文化是基礎,居于文化最表層,制度文化是中介和保障,居于文化中層,精神文化是更高的上層建筑,居于文化最深層。著名學者龐樸先生早在1988年出版的《文化的民族性與時代性》中就指出,文化包含著“物的部分、心物結合的部分和心的部分”,[2]其中,物的部分就是物質,即馬克思講的“第二自然”,心物結合的部分就是制度、組織,心的部分就是文化心理狀態,包括價值觀念、思想道德情操等。許蘇民教授在1990年出版的《文化哲學》一書中認為,文化分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每一種文化都存在表層、中層和深層結構。“文化心理的表層結構是情感、意志和風尚習俗的層面,中層結構是觀念積淀的層面,深層結構是精神本質的層面,每一層面與其相鄰層面之間都是一種雙向對流的關系。”[3] 文化構成的每一要素相互促進、相互滲透、相互制約。具體來說,物質文化起基礎性作用,決定著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發展速度和水平;制度文化是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發展的保障,但同時又沉淀和凝結著特定的精神文化要素,并需要相應的精神文化的支撐。精神文化往往通過物質文化和制度文化的發展面貌和表象呈現出來,但同時又受相應的物質文化和制度文化發展水平的制約和影響。由此可以看出,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是相互交叉、相互促進、相互制約、相互轉化的關系。關于這一點,西方新制度經濟學代表道格拉斯·C·諾思也曾指出,正式約束(制度等)和非正式約束(道德等)只存在程度上的差異。“正式規則能夠補充和強化非正式約束的有效性……同時,正式制度也可能修改、修正或替代非正式約束……而其成敗,則取決于非正式約束。”[4]總之,制度文化的生成、演變、運行,其背后都有著深刻的精神文化底蘊,精神文化的規范性和約束性又不可避免地體現出制度文化色彩。制度文化所蘊含、依托的精神文化要素不僅使制度文化獲得了“潤滑劑”,還保證了制度文化發展的旗幟和方向。精神文化借助制度文化的強制、剛性作用來保障其價值目標順利實現。
按照上述文化哲學所闡釋的邏輯和思維,我們黨在強調依規治黨的同時,不能忽略以德治黨。法律法規和思想道德雖然同屬于一種約束理念,共享同一價值系統,在行為所指、目標追求、價值導向層面具有一致性,但在價值排列中思想道德往往比法律法規具有優先性,因為法律法規多以“規范、規矩、條例、法案、命令”等形式展現出來,但在其深處和背后往往是公平、自由、正義、廉潔等思想道德的基本要求。可以說,法治、規治每前行一步,都離不開道德理念及其教化力量的支撐和熏陶,都需要從道德發展系統中汲取相應的資源和養分。道德教化和治理有利于引導、激勵人們以內心的信念遵守和踐行法律法規,而內在的守法守規才是最高境界的守法守規,才能真正推進善治的實行。正如美國學者富勒所言,法律“是一個目的性的事業,其成功依賴于行為人的精神、洞見、智慧和法律實踐者的良心”。[5]因此,依規治黨離不開以德治黨。德治是規治的精神基石和深層源泉,規治凝結和沉淀著德治的要素,能為德治提供切實有效的實現路徑和保障。規治是借助黨章、黨紀、國法的剛性力量來約束公權使用,是一種“硬控制”。德治是借助理想信念、思想道德教育和熏陶來促使黨員干部遵守官德,廉潔自律,培養廉潔信仰,是一種“軟約束”。只有將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緊密結合,形成“善規”與“善德”協同并進、共同發力的態勢,才能保證黨紀法規全力發揮作用,并從根基上摧毀腐朽思想滋生的溫床,增強黨員干部的黨性修養,促使他們崇德守德,形成高尚的道德情操,確立牢固的道德信仰,從而保障權力干干凈凈,構建健康、和諧、純潔的權力生態。
二、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理論基礎
十八大以來,中共中央以成文的形式制定了《中國共產黨廉潔自律準則》和《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等諸多新的規章制度,特別是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了《關于新形勢下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和《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這兩個具有標志性意義的準則和條例。與此同時,還相繼開展了“群眾路線”“三嚴三實”“兩學一做”等主題教育活動。這些制度化行為和思想道德教育實踐是同步的,充分體現了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有機結合。作為馬克思主義執政黨,注重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結合,是對馬克思主義黨建理論的發展與升華。在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文獻和著作中,可以領悟到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相結合的思想淵源。
馬克思恩格斯在革命實踐中,始終重視無產階級政黨的政治規矩(尤其是政治綱領)和思想道德建設。在《共產黨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馬克思恩格斯將《共產黨宣言》視為“一個準備公布的詳細的理論和實踐的黨綱”,它是“一個歷史文件,我們已沒有權利來加以修改”。[6]377這意味著《宣言》對無產階級及其政黨來說,就是總的政治綱領,不可改變。馬克思恩格斯對《哥達綱領》的批判也體現了對政治綱領的重視。1875年,德國工人運動中兩個派別即愛森納赫派和拉薩爾派合并,并形成了新的黨綱即《哥達綱領》。但由于愛森納赫派急于求成,在很多問題上背離了馬克思主義基本原則,使得這份綱領表現出“明顯的退步”,充滿了拉薩爾機會主義。為了保持工人運動的團結性,恩格斯給當時黨的領導人倍倍爾寫了一封信。在信中,他指出這份綱領中差不多每一個字都應當加以批判。“它是這樣一種綱領,一旦它被通過,馬克思和我永遠不會承認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新黨。”[7]349與此同時,他還強調:“一般說來,一個政黨的正式綱領沒有它的實際行動那樣重要。但是,一個新的綱領畢竟總是一面公開樹立起來的旗幟,而外界就根據它來判斷這個黨。”[7]350恩格斯認為,如果德國工人運動死抱住這些綱領的條文不放,“分裂是一定會發生的……分裂以后,我們將被削弱,而拉薩爾派將會增強;我們的黨將喪失它的政治純潔性。”[7]350 馬克思恩格斯對《哥達綱領》的批判,體現了對無產階級運動政治綱領、政治路線正確與否的重視,在一定意義上來說,遵守黨的政治綱領,就是嚴守黨的基本政治規矩。馬克思恩格斯不僅闡釋了政治綱領,還確立了無產階級政黨必須遵守的基本規范和紀律。在《國際工人協會共同章程》中,馬克思明確了“沒有無義務的權利,也沒有無權利的義務”,并制定了無產階級運動的13條章程。這些都是科學社會主義運動史上依規治黨的原初體現。馬克思恩格斯不僅僅注重綱領、紀律在工人運動中的作用,還非常重視精神力量、政治道德的作用。馬克思曾指出:“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6]178在《法蘭西內戰》中,馬克思對巴黎公社實踐進行了高度肯定和贊揚。在談到巴黎公社的政治文化建設時,馬克思指出:“公社在鏟除了常備軍和警察這兩支舊政府手中的物質力量以后,便急切地著手摧毀作為壓迫工具的精神力量,即“僧侶勢力”……一切教育機構對人民免費開放,完全不受教會和國家的干涉。這樣,不但人人都能受教育,而且科學也擺脫了階級偏見和政府權力的桎梏。”[7]99馬克思這些話語就隱含了無產階級政黨在取得政權后,在執政實踐中應該成為精神生產的引領者。無產階級政黨只有確立正確的政治綱領、政治紀律,并以正確的思想來指引,才能成為“最堅決的、始終起推動作用的”政治力量。
列寧繼承和發展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在領導俄國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中,列寧十分重視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的結合,從而打造了一個真正的“革命家組織”。十月革命勝利后不久,面對布爾什維克黨從革命黨向執政黨的轉變,列寧就開始思考黨綱的修改。在1918年3月黨的七大上,列寧就改變黨的名稱和黨的綱領作了專題報告,認為黨綱修改必須符合客觀事實的原則。1919年俄共八大通過了新黨綱,并指出:“黨綱應當包括絕對不可反駁的和確鑿無疑的東西。只有這樣的黨綱才是馬克思主義的黨綱。”[8]139-140蘇維埃政權建立后,俄共不僅在經濟上面臨著多重困境,在政治上也面臨著多重危險,其中就包括黨內滋生的“拖拉作風、貪污受賄、官僚主義”等腐化現象。對此,列寧一方面強調法規作用,“必須雷厲風行地立即提出一項法令草案,規定對行賄受賄者(受賄、行賄、為行賄受賄拉線搭橋或有諸如此類行為者)應判處不少于10年的徒刑,外加強迫勞動10年。”[9]在他看來,“假使我們拒絕用法令指明道路,那我們就會是社會主義的叛徒。”[8]188在列寧的建議下,蘇俄出臺了《關于懲辦受賄的法令》《關于消滅拖拉現象》等法令和法律。另一方面,注重思想理論建設,加強對黨員干部的政治教育,提升他們的文化水平。列寧曾指出:“蘇維埃的法律是很好的,因為它使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同官僚主義和拖拉作風作斗爭”,但“不僅農民不會利用,就連相當多的共產黨員也不會利用蘇維埃的法律去同拖拉作風和官僚主義作斗爭”,“是什么東西妨礙我們同這種現象作斗爭呢?是我們的法律嗎?”“恰恰相反!法律制定得夠多了!”[10]196-197這種“不會”和“妨礙”的根源就在于文化素養不夠。在列寧看來,治理黨內腐敗,“必須達到一定的文化水平”,[10]200“拖拉作風和貪污受賄行為是任何軍事勝利和政治改造都無法治好的毛病。說實在的,這種毛病靠軍事勝利和政治改造是治不好的,只有用提高文化的辦法才能治好。這項任務就落在政治教育委員會的肩上了。”[10]197-198因此,列寧曾指出俄共面臨著“三大敵人”,其中一個就是“文盲”。“我們不僅需要消滅文盲,消滅靠文盲這塊土壤滋養的貪污受賄行為。”[10]201從列寧的系列講話中可以看出,加強執政黨建設既需要制度、紀律的約束,又離不開文化教育。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上述思想為“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相結合奠定了理論基礎。實踐已經證明,道德是深藏在內心的規矩,規矩是成文的道德。二者猶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不可偏廢。只有將二者緊密結合,并協同推進,才能永葆黨的先進性。當今中國共產黨將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相結合納入全面從嚴治黨范疇,不僅是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重視政治規矩、政治紀律、政治道德和政治文化教育這一優良傳統的繼承,而且是對這一優良傳統的時代弘揚和新的突破。這種弘揚和突破也充分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執政黨與時俱進的先進品質。
三、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現實根據
十八屆六中全會在談到嚴肅和規范黨內政治生活時既強調“紀律嚴明是全黨統一意志、統一行動、步調一致前進的重要保障,是黨內政治生活的重要內容”,又強調“必須把堅定理想信念作為開展黨內政治生活的首要任務”。[1]表明了在全面從嚴治黨的實踐中,必須將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緊密結合起來。這些論斷除了展示了我們黨理論層面的自覺之外,還源于對現實的反思。當前,黨內之所以出現各種腐敗現象,一方面主要是因為黨內制度短板引發規矩遵守的困境;另一方面主要是因為許多黨員干部理想信念和思想道德建設出了問題。
就黨內制度短板來說,沒有健全的制度,權力沒有關進制度的籠子,黨員干部規矩意識就會削弱,腐敗行為就很難控制。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在黨內制度建設方面取得了明顯進步,出臺了諸多針對腐敗治理的法規、條例和準則,但仍存在一些不足。客觀來說,主要表現為一些領域的制度設計粗放、制度體系不健全,一些干部的制度執行力不強、制度意識薄弱等。制度建設困境和不足必然給權力尋租、公權腐敗、特權腐敗留下空間和縫隙。根據許多落馬官員的事后陳述及典型腐敗案例的分析,一些官員之所以敢于觸碰法律紅線,是因為抱有僥幸心理,認為一些制度法規的空子可以鉆,一些規則是擺設,久而久之,就對制度法規失去敬畏之心,而一旦對制度法規的認同削弱,遵守規矩的自覺性必然也隨之下降,導致搞潛規則、搞兩面派、做“兩面人”、弄虛作假、虛報浮夸、報喜不報憂、拉拉扯扯、吹吹拍拍、阿諛奉承等行為不斷出現,嚴重破壞了黨內政治生活。
就黨員干部理想信念和思想道德來說,沒有理想和信仰,沒有宗旨意識,沒有道德自覺,是無法抵御腐朽思想侵蝕和利益、權力誘惑的。黨內腐敗之所以蔓延,與黨員干部理想信念和思想道德困境有著直接關聯。堅定理想信念,建設共產黨人的精神追求,是共產黨人的立身之本。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理想信念就是共產黨人精神上的‘鈣,沒有理想信念,理想信念不堅定,精神上就會‘缺鈣,就會得‘軟骨病。現實生活中,一些黨員、干部出這樣那樣的問題,說到底是信仰迷茫、精神迷失。”[11]與此同時,他還反復強調要夯實黨員干部思想道德基礎,“筑牢拒腐防變的思想道德防線”。這些重要論述表明了以德治黨的重要意義和地位。當前,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在感受文化大繁榮大發展的同時,一些消極、錯誤的價值觀,如享樂主義、拜金主義、極端個人利己主義也四處蔓延。一些黨員深受其毒害,再加上封建官僚主義殘余思想的影響,使得黨內一些領導干部政治信仰弱化、廉潔從政素養缺失、服務意識淡薄、生活作風腐爛。這些都是思想道德修養匱乏、黨性喪失的體現。因此,全面從嚴治黨,不僅要補齊制度短板,增強制度權威性和嚴肅性,不留“暗門”和不開“天窗”,還要加強黨員干部道德教育,提升他們的道德水準,牢固他們的道德信仰,主動在思想道德上劃出紅線,構筑牢靠、強大的不想腐、不愿腐的心理防線。唯有如此,才能形成“制度他律”與“道德自律”齊頭并進的協同態勢,才能在法治和德治的雙重作用下,制約和監督權力,保證權力運行的良性生態,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不易腐的保障機制、不想腐的心理機制,從而有效防治黨內腐敗,提升全面從嚴治黨的實效。
四、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歷史資源與他山之石
中外政治經驗表明,無論是治黨還是治國,規治和德治都是相輔相成的。我們黨注重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相結合,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中外歷史資源和有益經驗的合理借鑒。
就歷史資源來說,在中國傳統社會,以德化人、德法并重、德主刑輔思想始終貫徹在治國理政實踐中。在西周時期,統治者就提出了“明德慎罰”乃天命的思想,提倡以德治去感化民眾,慎用刑罰。如周公為了爭取殷民,要求對違反規定的殷民實施道德教化,“勿庸殺之,姑惟教之”(《尚書·酒誥》)。春秋戰國時期,孔子提出“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論語·為政》),強調為政者要注重德治。法家韓非子提出“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韓非子·二柄第七》),強調統治者在執政實踐中要懂得將德治和法治“二柄”有效結合。到西漢時期,董仲舒汲取了儒家德治思想,提出了“德主刑輔”的治國理念,認為“刑者,德之輔﹔陰者,陽之助也”(《春秋繁露·天辯在人》),在他看來,懲惡可以使人敬畏峻法,但不能治本。治本還得從德治層面去努力。“多其愛而少其嚴,厚其德而簡其刑”(《春秋繁露·基義》),只有以實行德治感化和教化為主,然后輔以刑罰,才能真正“勸善”,實現國家長治久安。“德主刑輔”思想在封建社會產生了深刻且長遠的影響。諸葛亮治蜀強調“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唐太宗李世民強調治國應以德禮為先,“遂以寬仁治天下,而于刑罰尤甚”(《新唐書·刑法志》)。明太祖朱元璋在建國之初就強調“禮法,國之紀綱。禮法立,則人志定,上下安”(《明太祖實錄》卷26)。雖然推行嚴刑峻法使吏治得到有效整頓,但他仍感覺到僅靠法治是不夠的,必須“明禮導民”。總之,在中國傳統政治倫理文化中,“禮法結合、德主刑輔”思想是主流,對維護傳統社會家國穩定產生了重要作用,雖然其帶有“人治”“官本位”等不足,但對當今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仍具有一定的借鑒和啟示價值。
除了傳統社會歷史資源之外,在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歷史時期,我們黨關于政治規矩和政治道德建設,以及制度治黨和以德治黨的相關思想或經驗也為今天的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相結合提供了歷史借鑒。如在民主革命時期,毛澤東非常注重黨和軍隊的紀律,認為紀律是維護革命隊伍團結和實現革命勝利的保證。“任何部隊,在每一次行動前,必須進行一次公開的全體的紀律教育……方能于行動時使一切指戰員遵守政治紀律,給人民以良好影響。”[12]對全黨進行紀律教育時,毛澤東強調,“既使一般黨員能遵守紀律,又使一般黨員能監督黨的領袖人物也一起遵守紀律。”[13]除了注重黨的紀律約束之外,毛澤東也非常注重思想建黨。他認為:“掌握思想教育,是團結全黨進行偉大政治斗爭的中心環節,如果這個任務不解決,黨的一切任務是不能完成的。”[14]在1929年的古田會議上,毛澤東對存在于黨和紅軍內部的非無產階級思想進行了分析和批判,并對黨的思想教育的重要性進行了闡述。在社會主義建設和改革時期,鄧小平強調治黨“還是要靠法制,搞法制靠得住些”,[15]“不能采取過去搞政治運動的辦法,而要遵循社會主義法制的原則。”[16]371但他同時也強調道德很重要,一定“要解決思想問題”。[16]332此外,從江澤民提出“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理念,使德治和法治進入國家治理和黨的建設領域,到胡錦濤強調“思想理論建設是黨的建設的根本”,以及“嚴肅黨的紀律特別是政治紀律,對違反紀律的行為必須認真處理,切實做到紀律面前人人平等、遵守紀律沒有特權、執行紀律沒有例外,形成全黨上下步調一致、奮發進取的強大力量”,[17]這些執政理念都充分體現了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高度理論自覺,為今天全面從嚴治黨提供了思想源泉。
就他山之石來說,國外執政黨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也非常注重法治和德治的結合。如,美國在《美國刑法典》中對政府官員貪污受賄行為進行了明確定罪。除了建立一套完整的預防和懲治腐敗的法律體系之外,美國還專門制定了世界上第一部涉外反腐敗法,即《海外反腐敗法》。在推進法治反腐的同時,美國還非常重視以德治黨。20世紀60年代,由于“水門事件”、越南戰爭、石油危機、社會失業等國內外因素的影響,引發了民眾對執政黨、政府和社會的不滿和信任危機,世界很多國家開始注重“引德入法”,加強公職人員的道德修養。美國率先制定了專門性的行政道德法,對官員的行政道德進行法律規范。1978年卡特政府還出臺了《政府道德法》。1989年美國成立政府道德署,使得聯邦政府的道德行為管理實現了專職化。英國為了規范公職人員行為,不僅制定了《內閣成員行為準則》《檢察官準則》等法規,還建立了“諾蘭公職道德規范委員會”,以報告的形式對英國公職人員道德狀況進行評價,并提供改進方案。新加坡不僅出臺了針對公職人員的《防止貪污法》《沒收貪污所得利益法》,還在全社會開展廉潔美德教育。20世紀70年代,新加坡發動了“文化再生運動”,以儒家思想為根基,提出將“忠孝仁愛禮義廉恥”作為新加坡人的具體行動準則和規范,成功建構了新加坡公民的核心價值觀,使他們的思想道德素養得到顯著提升。可以說,新加坡以德倡廉,以規促廉,以法護廉,使人不想貪,不愿貪,不敢貪,因此被稱為世界上最清廉的國家之一。此外,德國、芬蘭、瑞典、韓國等國家,在推進國家治理和和執政黨建設的過程中,都十分注重引德入法、依法護德,德法結合。這些有益經驗為我們黨確立和推進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相結合提供了借鑒和參考。
五、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互動互促的實踐路徑
上述一切都表明,我們黨推動依規治黨和以德治黨的互動互促是一種高度的理論和實踐自覺。只有使它們在關系上保持協調性、價值導向上保持統一性、權利義務上保持對等性、激勵約束上保持均衡性,才能形成強大合力,共同抵御各種內在和外在風險,保持黨的先進性和純潔性。在現實實踐中,推動二者互動互促,將其落細落小落實,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去努力:
一是構建協同性和常態化并重機制。德治和規治作為全面從嚴治黨的兩個重要方面,產生的作用和效力不同,一柔一剛,但都必不可少。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中,必須避免顧此失彼、重此薄彼現象,努力保證二者既要同步,還要在力度上保持一致,從而確保二者同向發力、同時發力。與此同時,保持二者的協同必須建立常態化機制。從黨內不正之風的成因來看,既有體制不全、制度缺失原因,也有理想信念和宗旨意識淡薄、官德喪失等原因。通過規治和德治來治理,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完成,需要打“持久戰和攻堅戰”。因此,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協同應該是綜合性和經常性的任務,它們的目標不是依靠“一陣風”整治、短促突擊、定期治理能達到的,也不是依靠一兩項暴風驟雨的改革能夠實現的,而是要確立常態化的理念和經常性的措施。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互動互促不能只走“運動式”之路,而是要立足于長遠,走“常態化”之路。“運動式整治”雖具有很強的政治整合、資源統籌及“立竿見影”等優勢,但也呈現出效果不持續、治標不治本、弱化法律威信等明顯弊端,不利于黨內非制度化行為和不正之風的徹底根治。而“常態化機制”強調“治理過程的經常性、治理方式的規范化、治理效果的可持續性”,能克服運動式治理機制的弊端,對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全面、持久推進具有更大的優勢。
二是強化制度約權機制。增強領導干部的規矩、紀律意識,必須培養他們的制度意識,增強制度執行力,扎緊權力的制度籠子。現實生活中一些干部之所以出現“走后門”“拉關系”“送人情”等非規矩化行為,就是因為制度意識淡薄和制度執行力不強導致。制度不能成為一種擺設,否則不僅會降低人們對制度的認同和敬畏,還會淡化道德堅守。一旦人們對制度視而不見,不去理會,無所顧忌,道德底線必然也就會喪失。因此,推動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結合,必須強化黨員干部的制度意識,增強制度對權力的約束力,提升制度執行的自覺性。在現實實踐中,要完善黨內民主集中制,杜絕“一言堂”家長制,也不搞“九龍治水”的多頭領導制;要根據黨情的變化適時出臺要義明確、簡明易懂、精細實用、便于執行、實效性強的規章制度,對陳舊的、不合時宜的制度法規進行合理揚棄或修改;要增強制度執行力,不要讓制度形同虛設,成為“稻草人”。與此同時,推動黨紀國法的有效銜接,并充分發揮它們的預防、監督、處分功能,確保權力在陽光下運行;建立健全領導干部“能上能下”“能進能出”機制,增強他們的規矩和紀律意識,進而強化黨員干部的道德底線思維。
三是構建全方位的思想道德教育機制。以德治黨,增強黨員干部的為民、務實、清廉道德責任意識,需要從多方面加強黨員干部的思想道德教育。一方面,依托政治教育、業務培訓、家庭教育、家風培育、媒體宣傳等方式,在黨員干部中間加強思想道德教育,構建家庭濡染、政治教育、社會支持的思想道德教育機制,提升黨員干部思想道德素養,促使他們“不愿腐、不想腐”。以家風建設來說,當下很多干部腐敗,與家風墮落、家教不當有著直接關聯。眾多腐敗案件中暴露出的“全家腐”“貪腐父子兵”“尋租夫妻檔”“袒護和縱容親屬受賄”“枕邊風”“前門當官、后門開店”等現象就是最好例證。對于廣大領導干部而言,良好的家風是抵御腐敗的第一道防線。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紀委六次全會上指出,“每一位領導干部都要把家風建設擺在重要位置,廉潔修身、廉潔齊家。”[10] 因此,應在廣大黨員干部中間廣泛開展“傳家訓、立家規、育家風”活動,促使他們培育廉潔家風,以廉潔家風來涵養思想品德。此外,黨員干部之所以出現理想信念淡薄、道德底線丟棄、道德敗壞等現象,與社會道德環境污染、社會不良風氣盛行也有著直接關聯。因此,應該在全社會開展形式多樣、“接地氣”的思想道德教育和建設活動,提升社會大眾的道德水準,凈化社會風氣,抵制不良文化習俗,為黨員干部思想道德建設創造良好的外部文化環境。通過建構黨員干部思想道德教育機制,形成全員崇德守規、全程和全方位養德學規的立體化、常態化格局,從而有效抵制“四風”,推動以德治黨落細落小落實,進而增強黨員干部守紀守法守規的意識,推動依規治黨。
四是構建相互轉化機制。西方新制度經濟學認為,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不僅具有互補性,還具有相互轉化性。很多正式制度的長期運行及其產生的效果,已經滲透到人們內心深處并且內化為人們慣常的思維和準則,演化成一種非正式制度。一些非正式制度由于其對經濟、社會和政治發展具有合理的調適、促進作用,往往會在共同利益需要的基礎上轉化成一種成文的或固定的正式制度,從而保障非正式制度的持久效力。這就啟示我們,在推進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實踐中,一方面要積極推動黨的優良作風和傳統所蘊含的道德規范向廉政制度、廉政準則、紀律條例等轉變,保證黨內優良傳統永遠傳承下去;另一方面,增強黨內制度、規范、法規的執行力,確保法律面前無特權,法律底線不可破,法規面前無“情網”,嚴格執法,依規辦事,讓黨章黨規、黨紀國法滲透到每一位黨員干部內心深處,轉變為一種精神追求和道德自覺。通過構建規治和德治相互轉化機制,保證依規治黨與以德治黨的互動互促和協同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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