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祥
每年回鄉過年成了我的一種儀式,這個儀式既迫切又神圣。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這些年,老家的日子好過了,鄉親們早已解決了溫飽問題,柏油路鋪進了村子,大部分村民都已住上了嶄新的房屋,但是每次回家總覺得少了一些東西。
村莊變了,生活變了,那些留在故鄉的童年記憶也快要變了。
·大沙河小學,新校址落成時這里有100多名學生、7名任課老師。二哥在這所小學教了30多年的課,如今學生都已轉入縣城讀書,接受更為“良好”的教育。
現在只有二哥和另一位老師還堅守在這里,輪流教兩個沒有轉走困難家庭的學生。
再過兩年多,兩個老師就退休了,兩個學生也畢業了,不知這所學校還能不能存在。
·這塊土地是父親在世時開的荒地。
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土地就是農民的命,寸土寸金。為了多種幾畝糧食,多收一點口糧,村里能開的荒地全部被村民爭搶著用犁鏵翻遍了。
如今,滿山的耕地大片荒蕪,無人耕種,任由荒草生長。
·冬日的陽光照著破敗的小院落,被主人遺棄的房子就像一件失去用途的家什,成了麻雀野鴿的“樂園”。
有一天這個院落終究要從大沙河村消失,然后變成一堆黃土。
房子的主人曹恭年輕的時候常年在外打工,過年了才回家住幾天,那些年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逍遙日子。隨著年紀的增長,老曹已經很難攬到活兒了。
前年在村委會的幫助下老曹搬進了附近的白城敬老院。公家管吃管住,每月還有一點零花錢,老曹將在敬老院安享晚年。
·周平子是村子里一直堅守耕田種地的極少數農民之一,今年種了10畝洋芋。
他給我算了一筆賬:種一畝洋芋種子160元,化肥150元,去年一年沒有下一場透雨,10畝洋芋的收成不到1萬元,除去成本,全年收入還不到5000元。
他感嘆:如果今年收成不好,就出去打工。
·去年是農村危房改造的最后一年。按政策,每戶危房改造國家補貼22000元,其余的費用自己出。
黃學勇8月份專門從打工的烏海趕了回來,給自己蓋了兩間“兩潑水”的大瓦房,享受上了國家的補貼,自己出了不到2萬元。
他說,蓋房自己掏的費用也就是在外面打工不到半年的收入,如果在家務農,恐怕沒有“力程”建這新房子。
不過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在新營集鎮上拉來的,錢還沒有付。黃學勇說這個年過完就出去掙。
·段雙喜把村子對面的半個山坡推平,建了一個大型養殖場。現在養著200多只黑山羊。
前幾年黑山羊的價高,城里收購每只要2000多元,現在只有1000多元,一只黑山羊出欄成本1000元。
“如果還是這個價格,這賬沒法算。”段雙喜有些郁悶地深抽幾口煙。
信息不對稱,銷售市場沒有打開,致使這些大山深處的養殖戶總是趕不上行情,養羊多的一年價就掉下來,養的少了價格又上去了。
“咱們老是趕不上趟。”旁邊的飼養員老張嘆息著。
·朱雙羊剛拿到駕照,家里就買了一輛小轎車。如今,小轎車在農村已不是稀罕之物,就像20世紀90年代的摩托車一樣,進入尋常百姓家。
·進入臘月,村口胡大開的小商店里整天擠滿人,盤坐在土炕上聊天吹牛、喝酒或“砍牛腿”。
村里的奇聞異事都通過這里傳播到整個村子。
今年莊稼收成不好,打工的也沒有要全工資,早早都回家了。腰包“癟”了,喝酒的人也少了,“砍牛腿”也“砍”一角兩角的,兩元錢就可以玩上半天。
胡大的收入自然也少了,小商店基本沒有“現金流”,大部分是賒賬。胡大邊往爐子里加碳,邊搖頭:“今年人都窮了。”
·臘月二十九,朱大元來找二哥“添三代”(家鄉過年祭奠故人的貼文)。朱大元一家5口人,都吃國家低保,每月可以領取低保金1000多元,不用種地,除去一家的米面油開支,每月還有一點結余,去年家里的危房也改造了。
“還是國家政策好。”老朱紫紅的臉膛綻放出笑容。
·大年三十的晚上,村子里放煙花的人家很少,王金虎家院子里放了一會兒就草草收場了。
天很冷,各家各戶都躲進屋子里看“春晚”去了。凌晨的鐘聲敲響,村子里顯得熱鬧起來,大人孩子陸陸續續擁向村口的“廟攤”,爭搶著點燃新年的第一柱香,期望新的一年有好的光景和前程。
·從初一到初四,村子里冷冷清清,路上見不到人,大人在家喝酒或睡懶覺,孩子看電視或耍手機“搶紅包”。村口的場院里空空落落,只有幾只覓食的雞和一只打盹的土狗。
故鄉的面貌是變了,修到家門口的水泥路、亮亮堂堂的大瓦房、門前的小轎車、富足的年貨。唯一缺少的是那些年雖然貧窮但很熱鬧的“年味”。
·大年初五,村口的“廟攤”里有鑼鼓敲敲打打,段雙喜組織的社火隊開始熱鬧了,遠近村子的人們一起擁到這里看社火。這一刻,村民們臉露笑容,享受一點久違的“年味兒”。
初六一過,上班的、上學的、打工的,陸陸續續像“候鳥”一樣“飛離”了村子,原本寂寥的小村莊又進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