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華法制源遠流長,在幾千年的司法制度構建中,始終貫穿著法律儒家化這一重要特征,而漢代董仲舒的“春秋決獄”作為中華法律儒家化的標志,對后世法制的構建和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從漢武帝時起,春秋決獄就成為中國古代一種重要的斷案方式。它的適用彌補了法律規定的不足,協調了情與法的沖突。誠然,春秋決獄并不是一項完美無缺的制度,但作為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春秋決獄在中國法制史中的地位及其對后世的影響,是應當得到認可和積極評價的。
關鍵詞 春秋決獄 法律儒家化 原心定罪 親親相隱 法制價值
作者簡介:郭宏,山西財經大學法學院民商法學專業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3.005
一、春秋決獄概說
(一)含義
春秋決獄,又稱經義決獄、引經決獄,即案件在審判中,碰到有關倫常而無明確法律規定,或有法律規定卻與倫常有悖時,根據儒家經典《春秋》所載有關事例及其體現的道德原則作為斷案的根據。這種斷案依據是由漢代儒學大師董仲舒提倡以及形成的審判形式。
《漢書·應劭傳》中就有記載:“膠東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遣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于是作《春秋決獄》二百三十二事, 動以經對。”
研究《春秋》是進一步了解“春秋決獄”的前提。《春秋》是孔子修訂的一部魯國編年史,由于其經義既體現了和維護‘三綱的要求,又符合了國家認可的法律意識, 因而得到了當時統治者的肯定和倡導,并逐漸成為司法實踐中的審判依據,春秋決獄在當時逐漸盛行開來。
眾所周知,當時除《春秋》外,還有《詩》、《書》、《禮》、《易》等儒家經典,這些經典也有些被援引為司法裁判依據,但具體的司法實踐還是絕大多數以《春秋》為依據,故而將這種裁判方式統稱為“春秋決獄”。
漢代的法律思想在逐漸轉變,春秋決獄這是伴隨這種轉變而出現的特殊司法現象,春秋決獄既體現了儒家思想向法律的滲透,又是對當代法律的有效補充。
(二)春秋決獄的產生背景
春秋決獄的產生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公元前202年,劉邦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二個大一統的封建王朝——漢朝。漢朝的建立,是對秦朝黑暗統治的一個否定。長期的戰亂使社會生產力嚴重破壞,百姓流離失所。面臨這樣嚴峻的形勢,統治集團最緊迫的課題就是如何恢復生產,穩定社會,鞏固統治。于是,秦吏出身的丞相蕭何便參照、借鑒秦律制定新的法典。由此,漢承秦律便成為歷史的必然。
雖然漢朝的法律承襲秦制,而其法律指導思想卻與法家的重刑主義色彩背道而馳。鑒于儒家思想較法家思想溫和,適應當時政治形勢的需要,所以理所應當被統治者采用。當時的統治者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提出的《春秋》大一統思想,接受了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從此,儒家思想在法治領域的主導地位開始確立。
二、春秋決獄的表現形式
(一)原心定罪
原心定罪是春秋決獄的基本精神和指導思想。其宗旨在于將人心、主觀意志作為判斷一切行為好與壞的依據。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精華》中說:“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清……,罪同異論,其本殊也。” 春秋決獄雖然在之后的歷史進程中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原心定罪”卻始終被司法者沿用,以至于后世對“春秋決獄”和“原心定罪”和論為一。盡管如此,原心定罪這一原則能夠彌補漢律的缺陷,即承襲秦律中對案件處理的機械化,能夠對法律中的“乖人情”之處有所糾正。
(二)親親得相首匿
親親得相首匿又稱親親相隱、親屬相容隱,是春秋決獄中的基本原則,是我國古代封建法律的一項重要原則。這一司法原則入律是漢律的首創,從漢代到民國時期的法律中都有體現。
親親得相首匿是指對親屬所犯之罪理應互相隱瞞,相互維護,反之就要被定罪。在三代直系親屬之間和夫妻之間,輩分低微者為輩分尊高者隱匿犯罪行為的不負刑事責任;輩分尊高者為輩分低微者隱匿犯罪行為的,除死刑要上請統治者裁決外,隱匿其他犯罪行為也不負刑事責任。這一原則符合中華文明傳統所確立的情與法二者的關系原則:即情與法并立,既不傷情,也不掩法,情法共同為治。也正是因此,親親得相首匿原則在維護封建君主專制統治和封建家長制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
(三)君親無將,將而必誅
史籍《公羊傳》中記載:“君親無將,將而必誅”。也就是“人臣無將,將即反,罪死無赦”。 在古代,“將”字,就是“逆亂”之義,含有兇妄之意。“人臣無將,將而必誅焉”,就是說為人臣子者,不得叛亂謀反,若要逆亂,就是無赦死罪,必得誅殺。
在當時,“君親無將,將而必誅”不僅要求指臣對君、子對父不能冒犯、忤逆和作亂,即使有這種思想而尚未付諸實踐,也要被判“大逆”之罪。這一原則的依據是儒家傳統的“君為臣綱”、“尊尊”等思想,這就為統治集團的統治提供了依據。君親無將成為了統治者統治的理論工具,利用其制裁危害皇帝人身及尊嚴的犯罪。實際上也是原心定罪在皇權方面的表現。
三、春秋決獄在法制史上的作用
在漫長的封建統治中,“春秋決獄”這一司法實踐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韓愈在《復仇狀》中說到,“經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寧其義于經,而深沒其文于律者,其意將使法吏一斷于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并主張今后“有復父仇者,事發,具其事下尚書省,集議以聞,酌處之”。
可見當時的儒家經典已經與封建律令法具有同等法律效力,成為一種法律淵源。具體來講,春秋決獄對封建社會的影響有如下幾點:
(一)開啟中華法律儒家化之路
中華法系最大的特點就是法律儒家化即:出禮入法,禮法結合,“禮之所去,法之所取,互為表里”。 而春秋決獄正是開啟“以禮為法”的法律儒家化傳統的標志。通過春秋決獄,“原心定罪”、“父子相隱”等儒家倫理觀念和原則,都引入到法律中去了,與之沖突的法律被修正或排除。這正是法律儒家化的表現與要求。
實質上,法律儒家化就是禮法合一,將道德倫理融入法律領域,使得道德與法律共同作用,從而服務于封建集團的統治。從漢代開始,春秋決獄的案例無一不體現儒家思想中的“德治天下”、“德理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等思想。漢代之后的歷朝歷代中,春秋決獄作為司法實踐領域的重要形式形式,對我國封建法律制度體系建設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它適應了當時封建社會發展的需要,將儒家思想在法律中的適用推向高潮,從而開啟了中華法律儒家化的進程。
(二)促進法律適用科學化
縱觀古代法制歷史,從夏商周開始,刑法是主要的法律,并以嚴峻殘酷著稱,原始的野蠻色彩濃厚。從春秋開始法家學說興盛,雖主張“以刑去刑”、“刑期于無刑”,但刑罰依然是統治者的重要手段,甚至使得司法領域崇尚嚴刑峻罰。其中以秦律的刑罰殘酷之程度世所罕見。
從西漢開始,統治者開始注重寬刑減罰,以文帝景帝刑制改革為標志,西漢的輕刑緩罰成為中國法制文明的開端。這一進步,春秋決獄功不可沒。原心定罪作為春秋決獄的基本精神,旨在根據主觀因素如犯罪動機、目的和心態等來定罪和量刑。春秋決獄強調以禮入法,將道德融入司法理念之中,使惡法轉化為良法,從而使法律適用更加科學化。
(三)促進古代犯罪構成理論的完善
如董仲舒說:“《春秋》之聽獄也,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志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輕”, 即主觀善意,即使違法也可免刑,而主觀惡意,即便合法也要追究責任。所以原心定罪的實質是根據主觀方面的因素如動機、目的、心態來定罪量刑。春秋決獄一改法家主張的以客觀方面為依據定罪量刑的標準,而是主張“必本其事而原其志”,強調在審判中更多的注重犯罪的主觀方面。春秋決獄改變了當時法家嚴刑峻法的局面,嚴酷的司法局面得以寬緩。在判案時不僅考察客觀事實,更要考察主觀方面,這改變了法家主宰的決獄理論,完善了古代犯罪理論的構成。
四、春秋決獄對現代法制建設的啟示
(一)法律與人性有機結合
中國傳統法律強調情法并立,重視倫理的重要性,在法與情發生沖突的情況下采取的解決方式通常為“情讓于法”。縱觀中國傳統法制的發展歷程,幾千年來始終不能擺脫倫理道德的限制,強調“禮法合一”是中國傳統法律文明的真諦。這種幾千年的傳承是有其科學性的:只有以人性為基礎的法律,才能具有本質上的合理性,才能又利于民眾對法制精神產生信仰。
在我國古代,“春秋決獄”有效的協調國法與人情,一方面促進了法律知識的普及,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形成一個重人情、重道德的社會,這當然有利于社會和諧與穩定。如今我國正處在法制社會建設的關鍵時期,在我國法制建設中,采納春秋決獄中的精華并將其合理地應用于現行法律中,早日實現德治與法治相結合的法制目標。
(二)重視法律適用的社會基礎
在春秋決獄中,“親親得相首匿”是一條重要的法律規范和法律原則。這一規范從秦漢開始就一直適用于中國封建法制之中。建國初期,對封建的法律制度和法律思想曾經一概的批判否定,親親相隱也被視為封建糟粕而在法律中銷聲匿跡。
事實上,研究外國法制可以發現西方法律世界也廣泛存在著類似親親相隱的法律規定。如英美訴訟法明確規定,夫妻間可以享有證言特免權,允許夫妻在訴說程序中拒絕透露只有夫妻間知道的信息。
中國有句俗話:“法律不外乎人情。”親情是最珍貴的情感。如今社會也頻繁的倡導“以人為本”。在法治社會,法律應該以人為基礎,而不應也不能成為人性的桎梏。只有以人性為基礎的法律,才是實質的合理性,才稱得上是有正義基礎的法律,只有以此為基礎建立的法治才能被人真正的信服。因此,考察“親親相隱”的現代價值,基于法律與道德相結合的理念,參考中國古代和當今世界各國的經驗,中國完全有必要和有可能將“親親相隱”納入法律思考中。
注釋:
張晉藩.中國法制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105.
韓延龍.春秋繁露·精華.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
呂志興.春秋決獄新探.西南師范大學學報.2000.
《春秋公羊傳》莊公三十二年(又見于昭公元年).
韓愈.復仇狀.
班固.漢書·陳寵傳.北京:中華書局.1995.
參考文獻:
[1]班固.漢書·刑法志.北京:中華書局.1995.
[2]曾憲義.中國法制史.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3]李擁軍.春秋決獄的現代司法價值.人民法院報.2004-07-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