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
我最初接觸到小劇場戲劇是在上海話劇中心觀看引進的愛丁堡戲劇節劇目《低處生活》,它由盲頂劇團演出,演員只有四人,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后來我在學校任教期間又參與排演了多部百老匯音樂劇,其中《Company》《I Love You》以及后來觀看的《最后的瞬間》《在那遙遠的地方》,讓我切身體會到小劇場音樂劇的魅力,包括其精致的舞臺設計、充滿創意的道具運用、引人入勝的劇情和豐富多樣的表演形式。不過,最讓我癡迷的還是我自己的老本行——現場樂隊。
2016年11月,由我擔任作曲以及執行制作人的原創音樂劇《人言》在上海音樂學院學術廳上演。在經歷了上一次創作音樂劇時的迷茫與青澀后,這次我似乎對小劇場音樂劇的現場樂隊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溝通是第一要素
各方面資源的限制決定了小劇場音樂劇的樂隊人數不會太多,基本以一件和聲樂器為主,搭配一件或兩件色彩性樂器。這就要求音樂劇主創團隊在初創構思階段,便要考慮音樂部分的整體風格與規劃。音樂與劇本劇情是密不可分的,所以在劇本初創時期,編劇、作曲以及導演之間的溝通就變得尤為重要。
很幸運的是,與我合作的是一位集導演與編劇于一身的青年才俊——張軒豪先生,我們一起合作了之前的幾個項目,這可以讓我在接下去的工作與溝通中更有效率。要知道,現在很多項目有了構思便開始要定場地了,演出的日期、整劇的體量、演員的配置,這些一旦決定,對于主創來說就沒有退路了,及時地完成劇本以及音樂的創作迫在眉睫。因此,良好的溝通是至關重要的。
《人言》在構思時便確立了小劇場的演出規模,我與軒豪溝通后決定整劇由幾個不同的故事組成。吉他是我第一個決定的樂器,但是在聯系吉他手時,演奏者的檔期出現了問題,于是我第二個決定的樂器便是鋼琴。考慮到演出的最糟情況就是僅由一臺鋼琴伴奏,那么只要譜子寫清楚,演出水準還是能保證,只是音色上會略顯單一,這時最好的選擇便是用一個色彩性的樂器來調劑。
我曾經考慮過弦樂器和木管樂器,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打擊樂。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劇情,因為我們的劇情是以不同風格的故事組合起來的,選擇小型打擊樂組,在音色的變化上最為方便,動態范圍也最大,而且打擊樂的排練周期相對較短,演奏自由度比較大。當打擊樂確認好之后,吉他那邊傳來好消息:吉他手的檔期安排好了,這樣樂隊構思便已經成型了。
在《人言》中,我特意考慮每個故事以不同的樂器為主進行表現,比如第一個故事“梵高”是以鋼琴為主奏樂器,第三個故事“我是誰”完全是打擊樂與演員的對話,第四個故事“貓小冬”則是以吉他為主的民謠風格。因為樂器都是以不插電(Unplug)為主,所以既在整體音樂聽感上比較統一,而在每段故事的具體風格上又可以有所區別,讓觀眾有新鮮感而不至于顯得雜亂。

小劇場音樂劇的樂隊配置切忌“高大全”,要發揮挖掘每種樂器的演奏方法,因為大部分小劇場的觀眾席與舞臺距離非常近,所以樂手也是舞臺表演的一部分,有時主創者會故意把觀眾的視覺焦點轉移到樂隊演奏家這里,這就要求在演出時考慮樂手們的演奏狀態與劇情配合。很多音樂劇都采用了樂隊演奏者參與劇情的表演方式。
資源的整合與協調
在大制作的音樂劇樂隊中,指揮和首席演奏家會擔任樂隊總監,他會從粗排開始跟排,對劇情節奏非常熟悉,整個樂隊只要跟著指揮來完成演出即可。而小劇場音樂劇演出的很大特點就是靈活性和自由性,這里所指的自由性是指臨場發揮的自由度比大劇場演出的自由度要高。這有點像爵士樂演奏中的即興華彩樂段,樂手完全可以脫離樂譜的旋律,甚至調性,在一定規律中隨心所欲地表現。在小劇場音樂劇中也有類似的表演形式,留給演員自由發揮,甚至同一段落的臺詞、表現手法,都可以隨著演員的感覺而以不同的形式展現出來。這種表演形式決定了現場樂隊必須熟悉劇情,理解整部劇的心理節奏,靈活地“跟住”表演者,甚至參與表演。
最終的劇本與配器完成后,便是最有趣的排練階段。排練可以說是整個創作階段的重中之重,其重要性甚至可以超過初創。更有甚者,在初創階段無劇本——有了創意后,直接進入排練階段,因為排練是發揮演員自身主觀能動性的最佳時機。最終作品的呈現是靠舞臺上的表演者的,一個好的演員甚至可以提升整部作品的藝術水準。
在《人言》的樂隊初排中,演奏者先閱讀理解了劇本,觀看了演員的粗排,對整部作品的表現風格和音樂風格有了感性的認知;接著,便根據自我理解的劇本劇情,結合自己樂器演奏的實際情況,給出詳細的解讀和演奏方案,或者說是“聲音設計”。例如,打擊樂手在看完劇本后認為某些段落可以采用人機交互式的表現方法,一般人機交互在現場樂隊中最普遍的使用方法就是,伴奏帶MIDI制作音軌配合現場樂隊演奏,時下很多大型表演、舞臺秀、演唱會,都是這樣基本理念下的衍生變化。這樣做的好處在于,一則節省成本,原來幾十人甚至上百人才能演奏出的效果,簡化成兩三人操作同步音軌,十多人演奏樂器加入即可。二則提高聲光電配合的效率,音軌時間軸可以同步,通過MTC編碼或者各種外部控制器,可以將整個舞臺的聲光電以及視頻都連接成一個整體,這在大型演出中是非常需要的。三則大大降低演奏者出錯的概率,有了音頻軌道的的墊底,不論是獨唱者還是樂隊伴奏者,都等于乘上了一輛不會出軌的高速列車,你可以在車廂里隨意走動,但不會影響到整體的列車運行。不過,這樣做有好處也就有不好的方面:由于音頻軌道是做好的,現場很難進行變化,沒有靈魂,一切都是空洞的。

經過與打擊樂手的溝通后,我們放棄了現場使用Live軟件配合打擊板的做法,回歸到了傳統打擊樂以原聲擴音為主的表演形式。主要原因,一是整劇的基調還是現實主義,不是超現實主義,不是玄幻、科幻、電子、迷幻的。二是視覺感,在小劇場觀眾的視覺感中,一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打擊樂器錯落有致地鋪排在打面板上(我們現場用大桌子包黑布處理),用定點光照亮,整體質感馬上體現。三是打擊樂手演奏真正的樂器,比面前擺著一臺電腦一堆線材更有小劇場音樂劇的“文藝范兒”。四是這樣對現場擴音設備的要求可以放寬,如果電腦和打擊板沒有原聲,對擴音設備將是很大的挑戰,因為要平衡其他樂手。
解決了打擊樂的配置,接下來便是吉他手的樂器選擇。吉他手對于吉他的收集,就像時下女孩子對于口紅的熱愛,但是作為制作人,要考慮場地的大小。最初我希望只用一把木吉他便完成所有段落的演奏,在溝通后,我們還是決定使用兩把吉他,因為排練開始后我們一致認為有幾個段落必須使用失真電吉他的音色加入大量的滑音、推拉弦、搖桿、泛音等演奏法,才能表現出我們想表達的聲音動態。在實際演出中,我們也十分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雖然我們失去了一點空間上的“自由”,鋼琴也是九尺的大鋼琴,以至于我和吉他手變成了“螺螄殼里做道場”,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后需要決定的便是鍵盤樂器。我面臨的選擇無非就是:電鋼琴還是真鋼琴?電鋼琴音色多變,FM-EP,Vintage-EP,Rhodes,每一個都是我愛不釋手的音色。但是內心的疑問隨之而來:這么多的音色會不會雜亂?只有三個人的樂隊,頻繁地換音色會不會與其他樂器的平衡出問題?當然,最最重要的還是:劇情需不需要換音色?在單一鋼琴音色下換演奏法,是否可以解決聽感疲勞?再得到自我內心的肯定與大家的評判之后,最終我決定就按照最初的設想,使用九尺施坦威真鋼琴,擴聲兩個頻段就可以,繼續堅持原聲不插電的樂隊風格。
由于前期的準備工作與項目預期都比較細致及貼合實際,《人言》最終于2016年11月11日至16日在上海音樂學院學術廳上演。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樂隊配置置于整體項目中的比重或許沒有那么重要,然而一個項目的順利完成,在于注重每一個細節。小劇場音樂劇歸根結底還是一種舞臺表演形式,一切要從實際出發,找到最適合劇情、最能確切表達創作者意圖的樂隊樂器人員配置,才能完成一部優秀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