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宋真宗年間,舒州府大旱,老百姓兩季莊稼顆粒無收。年關逼近,饑民紛紛涌進舒州城,城內也無糧可吃。
好不容易朝廷的救災糧下來了,饑民們拖著浮腫的雙腿,去府衙領糧,府衙前卻一袋糧食也沒有,在門口貼著一張布告,大意是:皇上與舒州子民共心同在,朝廷十分重視救災工作。歷年的救災中,總有一些官吏膽大妄為,雁過拔毛,中飽私囊,因而朝廷嚴令,此次救災,必須規范。救災糧中,每一粒都要有明確的去向,都要具體到災民頭上。布告要求災民稍安毋躁,救災糧很快就能發到手上。
哪知三天過去,饑民們還是沒等到一粒救災糧。一打聽,原來舒州府為了嚴格貫徹朝廷命令,先是開了幾次會議,召集相關官吏學習朝廷救災政策,嚴明救災紀律,嚴禁貪腐舞弊;接著,組織相關人員制定救災糧發放方案,培訓發放技能;最后,派人到大街小巷核實災民身份,統計災民人數,逐一登記造冊……
饑民們開始還來府衙前等著領糧,后來,實在沒有力氣,一個個裹著破被爛襖,瑟縮在街頭墻角。偌大的舒州城,死一般的寂靜。
眼看著餓死的饑民一天多過一天,舒州城大戶石尚經再也坐不住了,決定開辦粥廠,救濟饑民。
早在半個月前,石尚經就有開辦粥廠的想法,與舒州知府范之慎一說,范知府說:“石員外菩薩心腸,本府佩服。不過,朝廷的救災糧轉瞬即到,石員外不必破財費心。”
石尚經以為這是范知府的客套話,哪知他說完,一拱手就走了。石尚經愣了,不明白知府為什么拒絕。
與石尚經私交甚好的師爺,點點他的額頭,低聲道:“你的粥廠一開,四方饑民涌來,你叫他如何應對?應對不好,出現民變,你叫他如何向朝廷、向皇上交代?應對好了,災情過去,這功勞是你的還是他的?”
石尚經無奈地搖搖頭,打消了開粥廠的念頭。
這一次,石尚經不再與官府通氣,說干就干,帶著家里的伙計們,挑著糧食,來到城東皖河大堤下,不到一個時辰,就搭起一排粥棚,支起十幾口大鍋。又不到一個時辰,石家的伙計們煮好熱騰騰的米粥。石尚經拿起大勺,親自為饑民發粥。
饑民們眼含熱淚,要給石尚經下跪。石尚經向他們抱拳說,保證不再讓一個人餓死。
粥廠開辦第三天,雖然府衙的救災糧還沒發下來,西北風還在呼呼地刮,但災民中已經有了笑語,有人還哼唱起新編的感謝石尚經的黃梅小調。
第四天中午,就在災民們排隊領粥的時候,知府范之慎帶著一班人馬來了。遠遠地,范知府走下轎子,來到正揮勺打粥的石尚經面前,一抱拳,深深一鞠躬:“石員外辛苦了,本府代表舒州百姓,這廂有禮了。”
石尚經急忙停下手中大勺,向范知府還禮:“知府大人,這兒風寒大,您快快請回吧。”
范知府轉身向災民們一抱拳,大聲說道:“諸位父老鄉親,皇恩浩蕩,實乃我舒州府之幸、我舒州百姓之幸啊。”
災民們一陣噓聲。接著,一個個低下頭,看也不看范知府一眼。
范知府有些尷尬,頓了頓,提高嗓門道:“諸位,石員外菩薩心腸,仁義之士,本府一定要據實稟報朝廷,為石員外論功請賞。”
災民們一聽,紛紛鼓掌叫好。
“本府此來,除了向石員外致以敬意之外,另有一事,朝廷嚴令此次賑災必須規而范之。諸位請看這煮粥之鍋,皆鍋口大開,風沙吹進,再吃進諸位腹中,諸位有患病之虞。再看這粥棚,過于簡陋,有倒塌、傷身、傷性命之險。”范知府嚴肅地說,“此二者皆關涉諸位身家性命,更有悖朝廷敕令,本府理當向朝廷和諸位負責……”
“我們不要你負責。”
“我們吃病了、吃死了,與你大老爺無關。”
“你什么意思?你要關閉粥廠嗎?你要再餓死我們嗎?”
災民們紛紛叫嚷著,有的還瞪著眼,舉起碗,大有將碗砸向范知府的架勢。
“非也非也,本府只是欲將粥廠規而范之。本府將即刻派人前來加固粥棚,再征集、培訓廚子前來煮粥……”
石尚經急了,向范知府一抱拳,剛要說話,范知府低聲說:“在本府派來廚子之前,石員外如若再私自煮粥放粥,一切后果由你一人承擔。”說罷鉆進轎子,走了。
石尚經一把抓過師爺的衣領,氣憤地說,“為何凡事一經你們官府之手,就復雜變味了?”
(摘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