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波
1949年5月22日,陳賡指揮的部隊解放了南昌。不幾天街頭上就出現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軍事政治大學第四分校招生廣告”。設在原中正路警察局門前的報名處一時人如潮涌。我擠到桌前,招生的同志看了看我的證件,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著對我說:“小同志,你還只有15歲不夠格,我們只招18歲以上的。”原來這張民國三十八年春頒發的初中學業證書上,清清楚楚寫著:學生李XX君現年15歲。我再三懇求接收,回答都是:戰爭還沒結束,大半個中國還未解放,我們要行軍打仗,你太小了,等等。6月初,第一次招生結束,接著第二次招生開始。有人跟我出點子,在八字頭上加一橫一點,使三十八年變成三十六年,這樣,出生年份不就長兩歲了嗎?我照此辦法進行,再經過一番軟磨硬纏,終于走進了設在青年會里的考場。6月14日上午,青年會對面墻上紅榜高貼,在144號下面是我的名字,我高興極了,找到設在民德路省政府大院內的接待處立即報到。謝彬接待了我,發給了我一個出入證、一張草席、一副碗筷,就這樣我入伍了。第二天臨時編組,謝彬講話要我們永遠記住這一天參加革命、獻身于人民解放事業的日子。接著饒壽石教大家唱第一首革命歌曲:《走,跟著毛澤東走》。
我們報到后的任務是白天出去做宣傳工作,特別是動員那些考取了尚未報到的同學打消顧慮快來報到。當時社會上謠言不少,說什么共產黨招的這批學生每人發四顆手榴彈開往吉安前線去打頭陣等等。
在南昌住了一個多星期,報到的人已有兩百多,我們就乘火車來到蓮塘伍農崗,住在南昌鄉村師范學校內。我被編入二大隊六中隊,是軍大四分校組建的第一個中隊。接著發夏季軍服,衣料是淺黃色細布,比老同志穿的粗布軍服要好。但軍服的碼子偏大,我和陳振華當時發的是最小號碼的軍衣,還是不能穿,只好請裁縫來量體裁衣。
考入軍大的人大都是南昌各大專和中學的優秀學生,也有一些失學失業青年。我們六中隊辦墻報的編輯是原中國新報的編輯,生活委員是原銀行會計主任,體育委員鮑文甫是省籃球隊的主力隊員,文娛委員李原是中學美術教員,劉養正是音專的學生。我們那個班,有高工的學生李挺、周志賢等6人,工專1人是我們稱之為大哥的查成弘,他筆名“黃河”,筆桿子很行,寫過不少文章。這些人有的還是參加過學生運動的積極分子。
開學典禮是7月20日舉行的。這一天,二野四兵團司令員兼政季陳賡、副司令員郭天民、副政委劉志堅、政治部副主任胡榮貴等首長親臨大會,會址設在南師大禮堂。當教育長范戈宣布我們的校長陳賡講話時,全場鼓掌,歡聲雷動。他站著一口氣講了兩個多小時,有幾句話我至今未忘。他說:“你們投筆從戎,抓住了革命戰爭的尾巴,是你們的光榮。”“我們這所學校是為革命戰爭培養干部的,名叫軍政大學,但我看叫它草鞋大學更好。因為現在還有大半個中國沒有解放,我們要解放全中國,要打仗、要走路,你們要有艱苦奮斗、不怕犧牲的思想準備,要經得起戰爭的考驗。”不知是敵特情報還是偶合,正在陳賡講話時,幾架敵機在蓮塘上空盤旋,雖然沒有俯沖掃射,但樣子嚇人。他對此習以為常,繼續講下去,并對敵機加了一句插話,“它們有多大的本事我知道,炸彈落下來我和你們在一起”。
校長熱烈、深刻而又生動幽默的講話,和在敵機來襲時鎮定自若的大將風度,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里。
我們在蓮塘學習了近兩個月的軍事、政治,主要內容是制式教練和勞動,也學完了《社會發展史》。8月15日,開始了向華南進軍。當時正值盛夏,我們頂著酷暑烈日,一邊行軍,一邊學習,一邊學做群眾工作,宿營時幫助群眾收割稻子。記得在吉安至贛州的行軍路上,我們學習了新華社播發的《別了,司徒雷登》等幾篇評美國對華關系白皮書的評論。《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出版后,才知道這幾篇文章出自毛澤東主席的手筆。
我們接受的第一個考驗是“天洗兵”。
8月20日中午,我們抵達吉水縣城宿營,下午4時左右突然接到通知提前開飯轉移宿營地。飯后出城來到一條滿江大水的河邊,一座被敵人破壞了的大橋還不及修復,我們這支千余人的隊伍只靠幾只小木船渡河,登上對岸時天已完全黑了。沒想到上路不久就狂風驟起,一時飛沙走石,烏云壓頂。接著是一場瓢潑大雨伴隨雷鳴閃電鋪天蓋地而來。我們無處避雨也無雨具,只有在狂風暴雨中相互拉扶,走走停停,不時跌倒在坑坑洼洼的泥水中。這場大暴雨直到午夜才停下來。待找到新的宿營地時已近21日的凌晨了。這時我們這群渾身泥水的“落湯雞”便奉命坐在老鄉大門口等待天明。
9月上旬,我們抵達贛州。月底,我因年小體弱,被調到校衛生科。這里集中了20來個和我上下年齡的少男少女。
在贛州,我們和葉劍英、陳賡、方方、鄧華等首長一起,迎接了共和國的誕生。
10月14日廣州解放。我們10月22日離開贛州,11月8日抵達廣州,駐佛山市疊窖鎮。在佛山駐訓期間,解放大軍捷報頻傳,廣西、貴州相繼解放。12月8日,中央軍委命令四兵團揮師西進,解放云南。時近仲冬季節,大家還身穿單衣,于是同學們到三水挑來棉布、棉花,自己動手縫制棉衣。12月9日,云南盧漢宣布起義。12月24日,全校師生從佛山出發,溯西江而上,在廣西蒼梧過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元旦日;然后經貴縣、南寧、百色,穿過十萬大山,在南盤江邊的舊州過新中國成立后農歷第一個春節。接著進入貴州省,經冊亨、安龍、興義,進入云南;又經羅平、師宗、陸良、宜良,于1950年3月20日到達昆明,駐云南陸軍講武堂舊址,勝利地完成了歷時7個多月、途經5省50多縣、行程6000華里的向華南、大西南進軍的任務。
1950年5月20日,軍大舉行了隆重的畢業典禮。因戰爭和地方政權建設及軍隊的需要,我們提前畢業了。我們敬愛的校長兼政委陳賡司令員又來到了我們身邊,這距他去年在江西蓮塘、在敵機轟鳴聲中出席開學典禮已整整過去了10個月。形勢發展得太快了。僅10個月,從江西出發的陳賡兵團和兄弟部隊一道,橫掃兩廣,平定西南,把紅旗插到了祖國南疆。面對通過了6000里戰斗行軍的鍛煉,完成了由學生到革命軍人的轉變的3000多名來自贛粵兩省的青年,陳賡校長顯得非常欣喜和興奮。他開懷縱談天下大事,說過去,道現在,話將來,氣貫長虹,妙語連珠。他指著我們說:你們終于抓住了革命戰爭的尾巴,這很不簡單。你們一定要珍惜這段歷史。最后,他勉勵大家說,你們在確立革命人生觀上雖有了很大進步,有了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愿望,但還要繼續努力在實踐中去接受鍛煉和經受考驗。并希望同學們今后努力工作,刻苦鍛煉,為加強國防建設作出貢獻。
我們從南昌出發,昆明是我們這段歷史的終點但又是一個起點。我們又從這個美麗的春城出發,走向邊疆,走向祖國的四面八方。
(摘自《當代江西史研究》)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