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孩子

文/九穗 圖/星月

啞孩子

文/九穗 圖/星月

深夜，村子外的竹林睡熟了。

阿措倚在竹叢中，也睡熟了。他本來是到竹林里來捉蟋蟀的。現在，他什么也沒捉到，卻累得睡著了。

一只金蟋蟀躡手躡腳地跳出竹林里的草叢。它悄悄地接近了阿措，將耳朵貼在阿措的臉上，屏住呼吸聽了一會兒。阿措睡得正熟，毫無察覺。

“啊哈！”它輕輕地對自己笑道，“就是這里啦！我將會得到一個美妙的聲音！”

金蟋蟀撐起它強壯的后腿，用力地一跳，便跳進了男孩的左耳朵眼兒里。里面黑洞洞的，就像一座迷宮一樣蜿蜒著。金蟋蟀拐過一個又一個彎路，繞過那片花瓣似的隔膜，它轉進了另一個通道。

“就在那里！”遠遠地，金蟋蟀便被一陣閃爍的光亮迷住了。那光像第一縷晨曦一樣溫柔，閃著玫瑰般的色澤。

那是一枚帶花紋的小圓石發出的光。它靜靜地棲在一個小小的籠子里，就像一只溫順的鳥兒一般。

“哦，天吶！”金蟋蟀驚喜地嘆道，“比我想象得更加漂亮！”

它連忙從翅膀底下取出了一只淡青色的小竹籠來。它的手顫抖著伸向了那枚亮石子，這是它多年夢寐以求的聲音啊！它甚至開始想象自己擁有了這聲音以后的場景。

在竹林的月光草坪上。它的專場音樂會便開始了。它唱詠嘆調，它唱夜歌，它唱搖籃曲。無數狂熱的傾慕者搖著手臂呼喚它的名字……

金蟋蟀摘下了那枚石子，就像從蘋果樹上摘紅蘋果一樣。

回去的路，金蟋蟀決定走個捷徑。它順著陡坡，攀上了另一條狹窄的胡同。那里通向阿措的鼻孔。它抱緊它的寶貝籠子，用力撓了撓那胡同的軟墻壁。

睡夢中的阿措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一陣龍卷風將金蟋蟀沖出了鼻孔。

一次得手的偷盜事件，便這樣發生了。

金蟋蟀得意地朝睡夢中的阿措吹了個呼哨，便跳起來，迅速消失在了月光濃密的草叢深處。

清晨，阿措是在鳥兒們的啼叫聲中醒來的。一只長尾巴的灰喜鵲正站在他的腿上，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

阿措笑了笑，想跟它打個招呼。但是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空蕩蕩的，什么聲音都沒有。

阿措心里一驚，又用力喊了一聲，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拼命地搖搖頭，是在做夢！一定是夢！他站了起來，揮舞著雙臂，想要大聲地唱一首歌來喚醒自己。

但，他還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

阿措頹然地跌坐在了地上，抱著頭無聲地哭了起來。

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阿措的肩膀，“你怎么了？”一個聲音問他。那聲音真好聽，像鈴鐺在露水里搖晃。

阿措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眼前是一個身穿翠綠衫子的女孩子。

阿措茫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著頭，比畫著。女孩子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弄丟了自己的聲音吧？”她用一雙清亮的眼睛盯著阿措問。

阿措用力地點著頭，大顆的淚水又涌出了眼眶。

“別難過，也許我可以幫你！”女孩子同情地說。

阿措一下子便抓住了那個女孩的手，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樣。

女孩靦腆地笑了笑，“我叫小優，”她笑瞇瞇看阿措，“你是阿措，對不對？”

阿措很吃驚，他無聲地瞪著小優。這個陌生的女孩并不是村里的小伙伴，她怎么認識他？

“我知道你有一副甜蜜的嗓音，我聽過你唱的歌。”小優說。

小優怎么知道的？

阿措含著淚，傷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他曾經那么討厭自己的聲音，它那么尖細，就像一個女孩子的。村里比他大的男孩們經常嘲笑他。但是現在，他多么想念那個女孩兒般的聲音啊！

“也許，烏鴉嬸嬸能告訴我們些什么。”小優自言自語著。她摘下一片竹葉，放在嘴巴“嗚嗚”地吹起來。不一會兒，一只黑影“撲棱棱”地落在了他們身旁的竹枝上。

這只老烏鴉流浪過很多地方，見多識廣。但是它打量了阿措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它用沙啞的嗓音說，“我從未見到過這個男孩的聲音，也許它早就有了新的主人。”

阿措的心頓時涼了下去。

“但我倒是聽說過關于一個沒有主人的聲音的故事。”老烏鴉拍了拍翅膀，繼續說，“上個星期，一只年邁的獅子丟下它的吼聲去世了。現在，那吼聲正在懊悔呢，它當時太過貪玩，沒有及時返回主人的喉嚨。”

“哎呀！”小優驚訝地跳了起來，“那個聲音豈不是成了孤兒嗎？”

“是呀！”烏鴉惋惜地說，“它如果不及時找到一個收留它的主人，它會慢慢被風吞噬的！”

“那它現在在哪兒？”小優焦急地問烏鴉。

“啊——”烏鴉拍拍翅膀飛離了枝梢，“我聽說它朝獅子谷那邊去了，大約想在那里尋找一個可以寄宿的新主人。”

“不如我們去收留它吧！”小優對阿措說，“你如果有一副獅子的嗓音，一定會十分威風的呢！”

阿措的眼睛里燃起了一把小火苗，他面帶欣喜地點著頭。

獅子谷里是一片茂盛的草原，他們剛走進獅子谷，便遭遇了一只金色鬃毛的雄獅。“啊嗚——”那頭獅子大吼一聲，迅速地朝他們撲了過來，草叢一陣搖晃。

那聲音可真是震耳欲聾，像夏季傍晚天上的雷一樣，威嚴而有力量。

“快跑！”小優使勁地拉阿措。

他們使出吃奶的勁兒跑了起來。他們來不及分開荊棘叢，荊棘割破了他們小腿的皮膚，但他們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他們終于逃出了獅子谷。阿措跌坐在地上，胸口像有只風箱在拉扯。

“我們不能放棄！”小優鼓勵著阿措，“剛才你也聽到了獅子的聲音，多么有力，你喜歡它嗎？”

阿措卻失望地搖了搖頭。他不喜歡那種聲音，他的身體盛不下那么龐大的聲音。

于是，小優又帶著阿措去了很多地方，鼴鼠的地下迷宮，貓頭鷹的叢林樹屋，老鸛的水邊療養院……但他們始終沒有找到阿措的丟失的聲音。他們也曾遇到過一些沒有主人的聲音，但阿措都失望地拒絕了它們的入住。

小優的綠衫子顏色越來越淺，每當她奔跑時，已經發不出“沙沙”的好聽的聲音了，而是“咔嚓咔嚓”的，干澀而刺耳。

小優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阿措真想關切地問問她，“小優，你生病了嗎？”但是他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他甚至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這天，小優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跳了起來，顫抖著嘴唇對阿措說，“有一個聲音，我想，一定是你喜歡的！”

阿措感激地望著他的朋友，為了幫助自己，她已經累壞了。小優看上去是那么憔悴而疲憊。阿措真的想要放棄尋找自己的聲音了。

小優的眼睛格外的亮，她激動而神秘地對阿措說，“今天晚上，當月亮爬上老柳樹的枝梢時，你要回到那片竹林中，尋找一桿閃著光的鳳尾竹，然后將它做成竹笛。你對著月亮吹響它，你失去的東西，便一定能回到你身邊了！”

阿措驚訝地張大嘴巴望著她。小優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千萬記住，是那桿閃光的鳳尾竹哦！”

說完，她甩著綠袖子離開了阿措，走遠了。

夜晚，阿措按照小優的叮囑，來到了村外的那片竹林里。他果然找到了發光的鳳尾竹。

阿措在月光下的竹林里坐了下來，他認真地把那竿竹子做成了一只綠竹笛。

露水漫過了他的腳面，涼沁沁的。

笛子終于做好了。阿措把它放在嘴邊，突然，他怔住了。那笛子是有溫熱的體溫的，而且似乎有隱隱脈搏在跳動。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淚水漫過了臉頰。

是的，他想起來了。五年前，就在他七歲生日的那一天，他唱著歌在這片竹林里種植下了一竿綠竹。他希望那竿竹子可以和他一起長大。

那是一竿鳳尾竹。這片竹林里唯一的一竿鳳尾竹。

“對不起！小優！”阿措在心里拼命地吶喊著。

他輕輕地撫摸著笛子，吹了起來。笛聲清脆地落了下來，像飄揚的葉子一樣在竹林里飛舞。

是的，這正是阿措喜歡的聲音，就像銀鈴在風里搖晃的聲音！

“謝謝你！”阿措流著淚在心里輕輕地說。

就在這時，在竹林深處的草從里，笛聲被那只偷盜者金蟋蟀聽得真切。這聲音太美妙了，幾乎是它聽到過的最動人的聲音。它的心又不禁癢了起來。它迅速地跳出了草叢，跳過竹葉尖兒，“倏”地一下子，跳進了那笛孔里。

突然，阿措只覺得自己的喉嚨一緊。他聽到了自己剛才在心里說的那句話。那聲音正從自己的嗓子里發出來。

那正是阿措原來的聲音。

細膩的、明亮的、甜蜜的、女孩兒般的聲音。

阿措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感到欣喜又難過，他把那竿翠綠的竹笛緊緊貼在了胸口。

“謝謝你！”

他捧著笛子哽咽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