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花鼓

文/丁之琳 圖/sleeping

深夜花鼓

文/丁之琳 圖/sleeping

阿吉是鎮上深夜樂團的鼓手，他快要失業了。

鎮上新開了一家馬戲團，看馬戲可比聽演奏有意思多了，深夜樂團的演奏曲目翻來覆去就那幾樣，大家早就聽膩了。漸漸地，沒有人再來光顧深夜樂團，再這樣下去，樂團非解散不可。

又一次提前下班，阿吉垂著頭踢著石子兒回家。快到家門口時，阿吉看了眼黑乎乎的窗子，重重地嘆了口氣。阿吉一個人住在鎮上，自從小時候看了一場樂團的巡回演出，阿吉就決定以后要當一名鼓手，為此，他一個人來到鎮上跟著老鼓手學習，希望以后能做一名優秀的鼓手，再把媽媽接到鎮上過好日子。

可是現在連聽眾都沒有了……阿吉失落地想。我要不要換一種職業呢？

忽然，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陣鼓聲。鼓聲時輕時重時強時弱，演繹出了一段美麗的旋律。

好厲害的鼓手！阿吉在心里驚嘆。他循著鼓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條很偏僻的小路，阿吉從來沒有走過那條路。黑夜里，感官似乎格外敏銳，阿吉感覺野草纏繞腳踝，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樹上的知了拖長了嗓音鳴叫，空氣里透著泥土和草汁的清香。

“咚咚——咚咚咚——”鼓聲越來越響，阿吉的腳步情不自禁地跟著鼓聲的節奏跳了起來，時快時慢，偶爾還轉個圈，像在跳舞。

跳著跳著，阿吉感覺自己被一片月光籠罩著，頭頂就是星空，四周都是螢火蟲，耳邊回蕩著激情澎湃的鼓聲：“咚！咚！”這是第一次看巡回演出的那個晚上哪！阿吉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沒有驚叫出聲。因為媽媽不肯給錢買門票，阿吉是偷偷躲在舞臺一側的灌木叢后看的。那是阿吉最幸福的日子，他在螢火蟲的亮光中間，聽著好聽的音樂，就算被蚊子咬了一腿癢癢的包，他還是很開心。

就是從那天開始，我想做一名鼓手的啊。阿吉的心里重新充滿了熱情。

鼓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阿吉往前走了幾步，眼前空蕩蕩的。他還要往前走，卻被一個又硬又涼的東西絆了一下。阿吉低下頭，看到一面圓圓的鼓靜靜地躺在地上。

這是一面很漂亮的花鼓，和阿吉平時敲的鼓差不多大，鼓面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流動著月光的銀色。阿吉用手拍了拍，“咚咚！”鼓聲很清脆，和他剛剛聽到的一模一樣。

估計是剛剛的演奏家落下的吧。

阿吉把花鼓帶回家，把背面的泥漬擦拭干凈，在燈光下他看得更清楚了，這真的是一面很精致的花鼓哪！花鼓的側面綁著兩根小小的鼓槌，阿吉把它們握在手里，忽然有了敲鼓的欲望。

很久沒有痛快地敲一場了。阿吉看了眼時鐘，已經深夜兩點了，大家都睡了吧？可是敲鼓的欲望太強烈，阿吉最終還是握緊了鼓槌。就敲一小會兒，輕輕地敲一小會兒就好。

“咚咚！”鼓聲一響，阿吉就沉浸到鼓聲的世界里了。沒有看譜，阿吉第一次隨心所欲地敲著鼓，時輕時重時快時慢，阿吉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滿腔熱血拿著筷子敲碟來模擬敲鼓的日子，那種一門心思做喜歡的事情的滋味，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啊。

等阿吉酣暢淋漓地敲完，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阿吉懊惱地拍了下頭，一激動就忘了時間，要是把鄰居吵醒了該被投訴擾民了。阿吉有些惴惴不安地關燈睡覺。

第二天清早，阿吉像往常一樣去樓下的早餐店吃面，剛點完餐坐下，老板娘就一邊忙活一邊問：“阿吉，昨天晚上是你在敲鼓嗎？”

阿吉手一抖，筷子掉回筷筒里，阿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不是啊，怎么啦？”

“喔，我們這新來了鼓手嗎？”老板娘嘀咕了一句，看向阿吉，“是你們樂團新請的鼓手嗎？”

阿吉結結巴巴地回答：“算……算是吧。怎……怎么了嗎？”

“昨天那個鼓聲太棒了。”老板娘煮好了面，把面端給阿吉，“我聽著那鼓聲難得做了一個美夢呢！”

“我也是。”隔壁桌坐著樓下的保安大爺，他喝了口豆漿感嘆，“在夢里我又回到了年輕時英姿颯爽抓小毛賊的日子。阿吉啊，你該向人家學學，像那種激情澎湃的鼓聲才叫打鼓呢。他真是你們樂團的？”

“啊，是。”

“那我晚上再去聽聽。”保安大爺說著，背著手悠閑地離開了，一面走一面感嘆，“啊，想我年輕的時候啊——”

阿吉松了口氣，做了美夢，晚上還想再聽，真是意外之喜，阿吉喜滋滋地想。傍晚，阿吉帶著花鼓愉快地到了樂團，他往觀眾席掃了一眼，大部分都是鄰居呢。果然是因為昨天的鼓聲來的呢。

不過他們可能要失望了。阿吉無奈地想。在劇團敲鼓要按譜來，可不能隨心所欲吶。

演出要開始了，阿吉攥緊鼓槌，深吸了口氣。奇怪了，一握著這鼓槌，阿吉心里便涌動著想要暢快敲鼓的欲望。這股沖動越來越強烈，阿吉不由自主地猛地敲了下鼓：“咚！”

指揮正要落下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朝阿吉遞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別的樂手也疑惑地看著阿吉，可阿吉渾然不覺，他現在只有一個愿望：敲響這面鼓，敲響它。

阿吉開始敲鼓了。

“咚咚，咚咚。”

他回憶起多年來為了成為好鼓手努力的日子，從敲碟到敲第一面鼓，從給鼓手端茶倒水到成為替補，雖然很辛苦，但是為喜歡的事情努力真的很幸福。阿吉敲著敲著就微笑起來。鼓聲從之前的激昂轉向輕快，就像阿吉現在的心情，輕松又平靜。

鼓聲停歇，大家卻都木木呆呆的。阿吉有些不知所措：“不……不好聽嗎？”阿吉忐忑地問。觀眾們回過神，用力地鼓起掌來。

“太棒了，阿吉！太棒了！”

指揮也激動地走過來用力拍著阿吉的肩膀：“好小子，敲得好啊！就該這么有干勁！”

“我現在有靈感譜新的曲子了。”

“我想起了以前特別特別喜歡吹長笛的日子，我居然忘記它了，難怪現在總是吹不好。”

“好樣的，阿吉！”

阿吉在人群中聽著大家的贊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都是這花鼓的功勞啊，阿吉感激地撫摸著花鼓想。

深夜樂團重新變得火爆了，大家都說：“阿吉是個神奇的鼓手！”樂團其他樂手的熱情也被調動起來了，他們每天都可以演奏出新的曲子。鎮上的居民漸漸習慣每天聽一場樂團的音樂會再去睡覺，樂團的音樂總能給他們帶來一場好夢，讓他們第二天可以精神百倍地生活。

阿吉看著存折上的金額越來越大，心滿意足地笑了，很快就可以買一幢大房子，把媽媽接過來了。這么想著，阿吉回家的腳步輕快起來。

“啊呀！”阿吉一進家門，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窗戶大開，屋里的東西被翻得一團亂，地上到處都是瓶瓶罐罐和廢紙團。

遭賊了？阿吉猛地一驚，連忙到房間柜子里查看存折銀行卡。還好還好，都在。少了什么呢？阿吉環顧周圍，心頭一涼：“花鼓不見了！”

因為現在沒有花鼓，阿吉也能敲出熱情澎湃的鼓點了，他便把花鼓放在家里不帶去樂團，沒想到居然被小偷盯上了。

雖然現在用不上了，但它對阿吉還是有很重要的意義啊。阿吉迅速去報案，警察很快抓住了小偷。聽說小偷當時正在嘗試敲鼓，好像是想試試它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沒想到敲得忘了情，把警察吸引過去了。警察認得阿吉的花鼓，迅速把他捉拿歸案了。

阿吉接過警察遞過來的花鼓，鼓被擦拭得錚亮，沒有磕磕碰碰的痕跡。小偷會敲鼓，那個小偷當過鼓手嗎？阿吉忍不住問：“我可以見見那個小偷嗎？”

“嗯，好吧。”

阿吉在監獄里看到了小偷，一見到他憔悴的面容，阿吉差點驚叫出聲：“這是我小時候見到的鼓手！他怎么變成這樣了？”

“前輩。”阿吉說，“我很感謝你，因為我就是小時候聽了你敲的鼓聲才想做一名鼓手的，我一直想成為像你一樣優秀的鼓手，可是你怎么不敲鼓了呢？”

“樂團倒閉了……我也是迫于無奈……”小偷，不，老鼓手沉默著，半天才啞著嗓子說，“本來是想偷你這面神奇的花鼓去賣錢的，沒想到拿著鼓槌就很想敲鼓。我已經很久沒有敲鼓了。”

阿吉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默默把花鼓遞過去，“送給你，前輩，算我補當年演出的門票了。”

這件事過去很久，阿吉又一次聽說了老鼓手的消息，他在監獄辦了個人音樂會，他的鼓聲有喚醒犯人良知的魔力呢。他過得很好。

真是太好了。阿吉松了口氣，輕快地朝樂團走去。

新的演出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