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馬加
沒有告訴我
——答詩人埃烏杰尼奧·蒙塔萊①,因他有過同樣的境遇,他當時只有長勺。
比阿什拉則②,
沒有告訴我,
在靈魂被送走的路上,
是否還有被款待的機會。
有人說無論結果怎樣,
你都要帶上自己的木勺。
我有兩把木勺,
一把是最長的,還有一把是最短的,
但這樣的聚會卻經常是
不長不短的木勺,
才能讓赴宴者舀到食物,
但是我沒有,這是一個問題。
① 埃烏杰尼奧·蒙塔萊(1896-1981),20世紀意大利著名詩人。
② 比阿什拉則,彝族歷史上最著名的祭司和文字傳承掌握者,以超度和送魂聞名。
我是如此困倦
此時——
我是如此困倦
只想睡眠!
但我聽見了群山的召喚,
這是死亡的
不容更改的時間。
但我不能用詩歌去抵押,
并獲得短暫而無意義的數字。
是的,我要告訴你們,
——因為在此刻,
我必須從容地走向群山,
最終讓火焰為我加冕。
我要去布加勒斯特
我已經決定要去布加勒斯特,
去看這座我想象過無數次的城市。
我要選擇一個高地能極目遠望,
最好能覆蓋它完美無缺的全貌。
從黎明時劃破空氣的第一輛電車,
以及直到深夜還亮著燈光的小屋。
我知道,在令人著迷的布加勒斯特,
它天空的顏色,有一半接近于天堂,
而另一半卻閃爍著奇異燦爛的光。
那些飛過屋頂的一群群灰色的鴿子,
翅膀拍擊的聲音驚醒了沉睡的鐘樓。
這是我的現實和虛幻的布加勒斯特,
它是用想象構建的另一座石頭的城堡。
我要去一個地方,但不知道它的名字,
只是在睡夢中與它真實地有過相遇。
可以肯定那是一座古老灰色的教堂,
教堂的外墻上有一塊斑駁發亮的石頭,
那塊石頭沉默而幽暗,它躲在一角
等待著我不容更改早已期許的光臨。
我還要去那家燈光溫暖而暗淡的酒吧,
它就在人流如織異常熱鬧的波多爾大街①,
誰能告訴我,愛明內斯庫是否真的到過?
選擇窗邊的那個座位誰都認為十分愜意,
從這里能看見這座城市沸騰喧囂的生活。
獨自發呆是生命中必須經歷的美好時刻,
如果沒有遺忘死亡的段落和靜止的空白,
人類用不同方式活下去的理由就不夠充分。
此時,我不需要任何一個人坐在我的身邊,
我只希望享受這永恒中片刻無意義的寧靜。
布加勒斯特,我要在最深處潛入你的傳統,
在你光明和黑暗的縫隙里直抵你的脊柱。
據說我的詩歌在這里獲得了又一次生命,
今天它一定在某幾個人的手里竊竊私語。
有一冊在一個老人的書柜里呼吸睜著眼睛,
還有一本被一位黃頭發的少女翻閱了多次。
這是詞語的光榮,語言的玄妙被再次張揚,
只有詩歌能進入每一個沒有圍欄的心靈,
因為它拒絕血腥、殺戮和一切形式的暴力,
同情弱者,伸張正義,站在被壓迫者一邊。
布加勒斯特,你溫暖的氣息古老而又年輕,
對于一個詩人而言,當我的詩歌在這里游歷,
我相信從那一刻起我就成為了它的某個部分。
我要到布加勒斯特去,去完成一個愿望,
當我真的穿過這座想象中無比奇妙的城市,
但愿我手中的那把鑰匙能真的打開時間,
讓我在瞬間看見它那張隱沒于不朽中的臉。
① 波多爾大街,意譯為橋街,現名為勝利街,在布加勒斯特鬧市區。
窗口
——致茨維塔耶娃①
你窗口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它的高度超過了所有的山巔。
我們仔細打量著它的大小,
是你的骨骼支撐著浮懸的天石。
誰將這十字架又放大千倍,
讓你彎腰背負著佇立大地。
如果沒有你的犧牲和鮮血,
茍活的人類就不會允諾沉默。
走在最前面的并不是耶穌基督,
而是你——一個靈肉完整的女人。
① 茨維塔耶娃(1892-1941),20世紀最偉大的俄羅斯詩人之一,也是白銀時代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
巨子
——獻給康斯坦丁·布朗庫西①
那些粗糙的石頭
近似于核心
抵達了真實的港口。
就是木質的肌膚
也閃動著宇宙的紋理
它是積木搭成的梯子。
白色的弧形鑄成黃金
由方角堆砌的脊椎
時間變形成鳥的脖頸。
在光滑柔軟的另一面
裸體坍塌睜大著瞳孔。
只有單一的顏色被禮贊,
形式的牙齒熠熠生輝。
所有呈現的一切都樸素如初
被掩埋的事實還在藏匿遁隱。
最終是板材構建的彎墻
宣告了鐵錘與線條的勝利。
沒有結束留下的縫隙
在兩個對比的物體之間
唯有光證明了永恒的原始。
① 康斯坦丁·布朗庫西(1876-1957),羅馬尼亞籍,被公認為20世紀最具原創性的雕塑家,簡約主義雕塑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