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
楊慎,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六年辛未,年僅24歲的楊慎,進士及弟,授翰林修撰。因“議大禮”,被永貶云南永昌,死于戍地。 楊慎以博學著稱,正如王世貞所言:“明興,稱博學,饒著述者,蓋無如用修。”明代三百年,著書之最,唯推楊慎。其中楊慎的詞作備受歷代學者推崇,(明)王廷表云:“表嘗評楊子詞,為本朝第一。”(明)楊南金所述:“昔人云:吃井水處皆唱柳詞;今也不吃井水處亦唱楊詞矣。”周遜:“翁為當代詞宗,平日游藝之作,若《長短句》,若《填詞選格》,若《詞林萬選》,若《百琲明珠》,與今《詞品》,可謂妙絕古今矣。”而后胡薇元云:“明人詞,以楊用修升庵為第一。”
楊慎不僅在詞創作上有成就,對詞理論頗有研究,在其《詞品》中可見,其中是對詞調研究在明代應居首位。(清)鄒祗謨在《遠志齊詞衷》中“調名原起辨”條目所言:“調名原起之說,起于楊用修及都元敬,而沈天羽掩楊論為己說。”認為楊慎是較早對詞調來源進行考證的詞人之一。《詞品》卷一“詞名多取詩名”條目中,楊慎認為詞調名源自詩,并考證了“蝶戀花”、“滿庭芳”、“點絳唇”、“鷓鴣天”、“惜余春”、“浣溪沙”、“青玉案”等所出之詩。楊慎考證詞調的方法是可行的,正如(清)鄒祗謨所言:“宋人詞調不下千余,新度者即本詞取句命名,余俱按譜填綴,若一一推鑿,何能盡符原指。安知昔人最始命名者,其原詞不已失傳乎。且僻調甚多,安能意義傳會載籍。自命稽古學者,寧失闕疑,毋使后人徒資彈射可耳。”詞調自宋發展到明,種類多達千余種,如果將其一一考證,是做不到的。況且某些詞調最初始的詞已經失傳,無處可究。有些生僻的詞調也沒有記錄延續下來。所以,楊慎將詞調名來源歸于詩是當時最為可信的。
此觀點對明清詞壇影響較大,縱多詞論談及詞調時,常引用楊慎所言。如(清)沈雄在《古今詞話》“疏名”條目寫到“楊慎曰:詞名多取詩名,如蝶戀花,取梁元帝……瀟湘逢故人,柳惲詩也。粉蝶兒,毛滂詞與花同活句也。菩薩蠻,西域婦人髻也。蘇幕遮,高昌女子所戴油帽。尉遲杯,尉遲敬德飲酒必用大杯也。蘭陵王,王入陣必先,言其勇也。生查子,查即古槎字,張騫事也。多麗、張均妓名,善琵琶者也。念如嬌,玄宗宮人念如也。見詞品”沈雄在評論詞曲調名來源時,直接引用楊慎《詞品》中所言詞曲調名來自詩的原文,雖言語有些許差異,但內容一致。這也證明了楊慎詞調觀在清代有一定的影響。
楊慎對詞調多有研究,不僅僅在對詞曲調名進行考證,而且在《升庵長短句》中也創作自度曲,這也是楊慎對詞調的拓展與豐富。 在《升庵長短句》中所自創的自度曲有《誤佳期》、《落燈風》、《款殘紅》三種,分別對應的詞如下:
誤佳期·壬辰元夕
今夜風光堪愛,可惜那人不在。臨行多是不曾留,故意將人怪。 雙木架秋千,兩下深深拜。條香燒盡紙成灰,莫把心兒壞。
款殘紅二首
花徑欵殘紅,風沼縈新皺。有意惜余春,無計消長晝。 香醪瀉玉洼,瑞腦噴金獸。誰與共溫存,寂寞黃昏后。
頻移帶眼空,只恁懨懨瘦。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 爲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天生并頭蓮,好結同心藕。
落燈風·正月十七日留簡西嶨
柳外落燈風乍起,杏靨梅鈿紛墮蕊。彩架閣秋千,紅繩緊香塵滿地,春一分休矣。 銀塘初暖湔裙水,催莫愁蘭舟遙艤。沽酒趁梨花,聽雙歌溫柔鄉里,且住爲佳耳。此詞予自度曲也。
自“自度曲”出現以來,一直處于弱勢地位,所作之詞難以進去選本或者詞譜。但楊慎所作《誤佳期》的影響較大,在明代存詞有十首之多,明代王屋、彭孫貽、易震吉、李漁、沈謙、毛瑩等人都有用此調作詞。如彭孫貽所作:
誤佳期·本意
銷繳從前別恨,說道那回定準。起來三次剔銀釭,欲咒回心忍。 咒也不相干,薄命前生領。唧蟲聲悉瑟窗,沒個人兒影。
再如沈謙依楊慎此調,所作兩首小令:
寫恨
深院斜陽欲墜。滿地平蕪剪翠。此時相遇悄無人,故閃銀屏背。 露手不成招,熱面翻含愧。多情全不是書中,此意真難會。
閨怨
悶把闌干猛拍。一向翠奩塵積。孤鸞那得影兒雙,怕見菱花碧。 梅淺月朦朧,鬢亸云狼藉。愁容自己也難看。敢望他憐惜。
之后,易震吉也作了兩首,收入于《秋佳軒詩余中》:
誤佳期·次韻作
莫是夢中糊作,謾把新郎來賀。幾回江上認歸舟,個個舟都錯。 一首憶君詞,賦就無酬和。枕邊昨夜淚盈盈,寧可挑燈坐。
誤佳期·其二
記得那是鴛帳,兩個心兒一樣。奴今心里事些些,無計安能放。 折柳向章臺,心在章臺上。阿誰心豈似奴心,空把心兒喪。
除了《誤佳期》以外,《款殘紅》與《落燈風》也分別被所用四次和兩次。然詞樂在明已經失傳,“自度曲”已經不再是像宋詞調那樣,依照音樂為作詞,或者依照詞譜所作詞。詞作的音樂性已喪失或變味,作詞更講究句法、平仄、韻律。這就促使“自度曲”變成詞人隨性而作,并不能讓更多的詞人獲得共鳴。故“自度曲”在它出現以后,不被看好。如(清)萬樹在《詞律》中所言:“能深明詞理,方可制勝。若明人則于律呂無所授受,竊恐未能協律。故如王太倉之《怨朱弦》、《小諾皋》,楊新都之《落燈風》、《款殘紅》、《誤佳期》等,今俱不收。”又言“世所膾炙之婁東、新都兩家,擷芳則可佩”。“自度曲”雖在明代備受貶議,從上述詞人所用楊慎“自度曲”的情況,可見楊慎所創“自度曲”在一定程度上是被認可的。就如(清)鄒祗謨所言:“詞之歌調既已失傳,而后人制調創名者,亦復不乏。如用修之《落燈風》、《款殘紅》,元美之《小諾皋》、《怨朱弦》、仲茅之《美人歸》,仲醇之《闌干拍》以及《支機集》之《瑯天樂》、《天臺宴》等類”鄒祗謨將楊慎所創的詞調,列于例前,由此說明楊慎所創自度曲的成就,在鄒祗謨看來當屬最高。明清詞人自制詞調的情況很是常見,但是楊慎的“自度曲”運用次數在明代“自度曲”中當屬前列,說明其價值所在,對詞調的豐富和拓展有一定的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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