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恐懼中你看到了什么？

楊時旸

父子倆的沖突由最初那些表面化的、生活化的沖突，進而轉變成為了世界觀的沖突。有人敬畏科學，有人求助于神明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彌漫在整個世界上空的不確定性導致的焦慮感所致，這段時間各國的很多恐怖片莫名地涌現出很多佳作，從在圣丹斯電影節上大放異彩的《女巫》到波斯語作品《陰影之下》再到這部《無名女尸》，都在為這種極度類型化的作品拓展了邊界與深意。

從呈現方式上看，《無名女尸》是標準的密閉空間故事，它的一切都發生在那間無處逃逸的驗尸房。兒子奧斯汀和父親湯米都是小鎮上的驗尸官，對于這個職業，父親有著嚴謹、敬重的態度，而兒子則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但他也算是任勞任怨。這天晚上臨近下班，鎮上的刑警運送來了一具無名女尸，希望父子倆能在天亮前查明這位女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們原本以為這又是一項普通、重復的工作的開始，沒想到自己卻站在了通向地獄的入口。

這部電影有著非常經典的復古風，小鎮、警長、父子倆的工作傳承、執拗的父親和心思活絡的兒子，房間里攪拌著雜音的收音機……一切都像重回30年前。這樣的氣氛配合密閉空間，瞬間有了經典本格的味道。

價值觀的差異和對決其實是這部電影暗含的主題，從那具無名女尸被運送來之前，就能看出一些端倪。父親對于這份工作還遵守著傳統的習慣，尸體腳踝上要系上鈴鐺，對于死者要有敬畏，但兒子顯然只把這一切當做無聊沉悶的工作，對于一個性格活潑的年輕人來說，在這個小鎮上繼承父業做這一行，顯然不值得炫耀。如果說，這一部分描述了有關代際的、現實層面的意識沖突，那么某種程度上，也在為之后的觀念沖突做著準備。

那具無名女尸被運送過來之后，一切都在悄悄變化，收音機斷斷續續的噪音，將他們困住的暴雨，燈光明滅，貓的意外死亡……如果說這一切在最初尚且都可以解釋和理解，那么發展到后來，顯然已經讓父子倆陷入瘋癲。那具尸體成為了一個催化劑，引燃了原本就根植于他們內心的恐懼。

此時，父子倆的沖突由最初那些表面化的、生活化的沖突，進而轉變成為了世界觀的沖突。父親恪守著醫學工作者的觀念，認為現在這個密閉空間里發生的一切異象都有科學原因，而兒子卻認為這一切都是超自然力量所致。外界的風雨雷電，內部無法沖破的門鎖與幽深的走廊，在兩個人心中映射出無數種恐懼的原型。有人敬畏科學，而有人求助于神明。

這部作品之所以收獲不俗評價，其實就是因為這一切——彌散出的恐懼，內心焦慮的投射，而不是確定告訴人們這到底發生了什么。從《女巫》開始，再到來自中東的《陰影之下》，備受關注的這幾部恐怖片都在試圖規避以往這種類型片造就的刻板印象，摒除那些低級的、廉價的感官感受，而讓一切恐懼演變成了一種復雜的文化焦慮。《女巫》中那些有關文化封閉的恐懼最終讓人陷入瘋癲，而《陰影之下》中更明確地隱喻著一個動蕩社會之后，急劇收縮的自由，尤其對女性權利的侵蝕。所以，人們都能從這樣的作品中讀取自己特有的心理密碼，有些人看到了超自然，有些人看到了政治，有些人看到了宗教。

《無名女尸》中，極度的恐懼操縱著父子倆在那個封閉得如同迷宮的工作室里左沖右突，奧斯汀最終還意外砍殺了前來尋找自己的女友。人們在非理性的驅使之下所能做出的事往往超出自己的想象。每一種文化，每一段歷史當中都隱藏著揮之不去的恐懼編碼，在歐美的宗教史中，曾經的獵殺女巫運動一直是無法逃避的一段黑暗時光，直到如今，在眾多作品中，對于那段黑歷史的映照與回溯還屢見不鮮。《無名女尸》通過一個當代故事，又完成了一次呼應，那個神秘女人皮膚上的圖案和密碼，胃中的容物，都在彰顯著某種報償和追索的意味。報償和追索是恐怖片中最經典的橋段，這一次，它被運用得非常巧妙。

直到最后，這個故事也無意于明確地向人們解釋這一切。晦暗的雨夜過去之后，那個實驗室已經天翻地覆，但那具無名女尸仍然毫發無損地停放在那個房間里，警察來了，決定把她運往一所大學。而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還是什么都未曾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