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麥克米蘭
新民粹主義斷然否認體制的合法性,而且拒絕承認游戲規則。政治取向對民粹主義而言并不重要,因為他們并不注重證據或具體的改革建議,而是依靠魅力領袖對感情的操縱來達到目標。2017年,這種形式的民粹主義將造成嚴重的國內和國際威脅
2016年,民粹主義一詞無所不在。自稱為民眾代言的政治領袖在歐洲和亞洲取得了重大勝利,而且,隨著唐納德·特朗普的當選,美國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
民粹主義最早用來描述19世紀末美國農民針對銀行及鐵路壟斷企業的抗議活動,現在這個詞被用來形容民眾對公共和私營部門有權勢的特權精英的不滿和憤怒。在意大利,畢普·格里羅(Beppe Grillo)的五星運動對“體制”發起挑戰,而“體制”包括從記者到企業家再到政客的所有相關方。同樣,在美國,特朗普也承諾要“清理政治沼澤”。
新民粹主義的目標更加分散,他們比19世紀民粹主義前輩提出更徹底的主張。今天的民粹主義領袖慷慨地散播仇恨,但卻不愿觸及具體的政策主張。他們往往同時利用左翼和右翼政治力量:例如,特朗普承諾要實行帶薪產假和提高最低工資,并同時減少對富人征稅及放松金融和環境管制。政治取向對民粹主義而言并不重要,因為他們并不注重證據或具體的改革建議,而是依靠魅力領袖對感情的操縱來達到目標。
不同于傳統保守黨派的是,新民粹主義訴諸身份和文化,而不訴諸社會經濟階層。民粹主義者的目標受眾是那些感覺經濟上受到全球化威脅的人,這些人擔憂移民在搶走他們工作的同時改變社會構成,或者僅僅因為失去社會地位而不高興(“白人”對“政治正確”所表現出的敵意恰恰是這種情緒的反映)。
經濟學家可以辯解生活水平有所提高,或者許多發達國家的貧富差距并未呈現擴大趨勢,但他們卻無法抵擋那些自我感覺被邊緣化、被低估和被鄙視的人的憤懣。
從前的抗議運動往往擁有最終融入政治主流的理念和領導者,而新民粹主義卻截然不同,它斷然否認體制的合法性而且拒絕承認游戲規則。英國獨立黨領袖奈杰爾·法拉奇(Nigel Farage)是真正的民粹主義者;在民主黨提名競爭中失敗后為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拉票的前美國總統候選人參議員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卻不是這樣。
在新民粹主義以道德為出發點的世界觀中,正義的“人民”正在與邪惡的“精英”進行戰斗。但誰屬于哪個集團并不完全明確,因為民粹主義語言是極度情緒化和不準確的。民眾是“沉默的大多數”——特朗普口中的“普通美國好人”或者法拉奇和法國極右翼國家陣線領袖馬琳·勒龐(Marine Le Pan)口中的“小人物”。在我所生活的多倫多市,他們是“福特族群”——身為社會中堅力量的郊區民眾并不介意他們的市長——即已故的羅伯特·福特是一個吸食毒品、恃強凌弱的沙文主義者。
通過主張區分“民眾”,民粹主義者把排斥的權力牢牢掌控在手中。與民眾需求脫節的“精英分子”自然被排斥在民粹主義的核心圈子之外。但同樣被排斥的還有那些看法與民眾意愿背道而馳的人,包括約半數支持希拉里·克林頓的美國選民或48%投票支持留歐的英國民眾。
名義上看,左翼和右翼民粹主義者的區別主要在于選擇“哪些人”進行排斥和攻擊,前者選擇大企業和寡頭,而后者則將目標指向種族或宗教上的少數群眾。一旦被選定為“敵人”,這些人在“民眾”意愿受挫時就可以成為替罪羊。就像特朗普攻擊墨西哥人和穆斯林,查韋斯不幸而無能的繼任者委內瑞拉總統尼古拉斯·馬杜羅(Nicolás Maduro)指責邪惡的外國勢力美國應當對該國不斷深化的危機負責一樣。
強硬的民族主義和奪回主權的言論構成了民粹主義的關鍵內容。歷史也同樣如此,或者更準確地說,民粹主義是對理想化的過去的懷舊。特朗普的說法是“讓美國再次變得偉大”。在歐洲,匈牙利總理維克托·奧爾班(Viktor Orbán)和荷蘭自由黨領袖吉爾特·威爾德斯(Geert Wilders)等民粹主義領袖描繪了一個被穆斯林部落圍困的基督教的歐洲。在英國脫歐運動期間,“脫歐派”援引了1940年的敦刻爾克戰役,那個時候,英國以一己之力獨自對抗德國領導的軸心國。
可以肯定,很多人的生存條件都急劇惡化。全球化和自動化正在吞噬發達國家的就業機會;太多國家的企業大鱷和富人繳的稅越來越少,但獲得的財富卻越來越多。對美國“鐵銹地帶”和東北英格蘭及威爾士的民眾而言,生存條件不斷惡化。
但民粹主義領袖卻拿不出深思熟慮的解決方案,只能提供幻想。特朗普在墨西哥邊境修筑“漂亮的大型隔離墻”、禁止穆斯林移民入境、重開煤礦和對中國征收關稅的建議不僅不可行,甚至很可能會引發貿易戰,導致原本已經在經濟上陷入困境的他的支持者生存條件進一步惡化。
政治和經濟制度的失敗導致民粹主義吸引力持續上升,這解釋了法國大革命早期階段雅各賓派的崛起,19世紀中葉美國不可知論的繁榮,墨索里尼領導的意大利和希特勒領導的德國法西斯分子的興盛。所有這些團體都自稱擁有道德上的純潔,并承諾以“人民”的名義掃除腐敗的舊制度。
如今聲稱自己真理在握的民粹主義政治背后隱藏著深刻的不民主。在匈牙利、波蘭和土耳其,我們已經可以看到當民粹主義者成功攫取權力時,他們會不擇一切手段,包括利用國家政府來摧毀民主制度。
2017年,這種形式的民粹主義將造成嚴重的國內和國際威脅。我們必須準備好迎接最壞的情況;但我們可以期望這些新的、外來的政治勢力能夠迫使得意洋洋的傳統黨派采取迫切需要的改革行動,就像美國民主黨初選中桑德斯曾試圖嘗試的那樣。也許這樣我們現有的政治結構才可以強大到足以抵御別有用心者的猛烈攻擊——這些人承諾要拯救民眾,但實際上卻是混亂的制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