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軍
2016年9月,一場“莫拉蒂”臺風,讓廈門損失了35萬株樹。35萬株大樹啊,即使以保守的清理和替換的代價——每株1 000元計算,那也要3.5億元!相信以廈門的經濟實力是能夠承受的,早晚能夠恢復城市的綠色,但是如果再來一場臺風呢?或者說東部沿海的其他城市承受同樣的一次打擊,會遭受怎么樣的損失?而這些損失甚至大部分都是可以避免的。我正好是在臺風前一天離開廈門,親身感受了這座城市驚人的美麗,但又在新聞里看到了臺風過后滿目瘡痍的景象,有心無力,這是我作為一名城市生態研究人員感到滿心苦澀的原因。
要避免臺風和暴雨對城市樹木毀滅性的打擊其實不難,只要做到以下簡單的三點。
選擇好樹種
美國林務局研究了150種常用城市樹種的抗風性,發現棕櫚類植物非常抗風,其他一些抗風的種類包括紫薇、冬青、池杉、廣葉玉蘭和橡樹類。而不抗風的種類,包括馬褂木、梨樹、榆樹、松樹、南洋杉、垂葉榕等。恰恰垂葉榕占廈門行道樹比例的第一位,高達13.2%。
改變種植方式
網上到處可見的廈門倒伏樹木照片,暴露出了在城市樹木種植中的種種陋習,包括移植大樹進城,搞城市綠化的“大躍進”;種植上不遵循科學規律,不提供樹木生長所需的必要環境等。
左邊第一張圖中的大樹,極可能是當年移植的一棵老樹。南方的城市綠化中,曾經很流行將農村或周邊山中的大樹、古樹移植到城市中,這些大樹往往價值數萬到數十萬元。這其實是一種錯誤的做法。俗語云,“樹挪死、人挪活”,大樹或老樹在長期的生長中適應了周圍的環境,這是它們能夠存活的原因之一,而一旦挪到城市中,完全改變了它們的生長環境,它們是很難適應的,這會極大地縮短它們的壽命。如果在野外,這些大樹可能還有上百甚至上千年的壽命,一旦移到城市中,能存活數十年就已經不錯了。另外一個副作用就是樹的地上和地下部分無法形成良好的對稱生長,大頭小根,頭重腳輕,遇到強風自然會倒伏。
雪上加霜的是普遍的不規范的種植方式。種植穴小,周邊土壤高度板結,樹木的根系被禁錮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不能起到根系應有的固定作用。樹木的根系大部分分布在土層0.5米范圍內,如果無法向周邊延伸,局限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最后會形成一個淺而小的根盤,固定作用弱。正確的做法是為樹木提供地上和地下充足的生長空間。地上空間的標準一般根據成年樹的冠幅大小確定,以兩棵樹冠幅不大量重疊為佳。地下的生長空間一般是大樹要有10×10米的范圍,小樹也要有3×3 米的范圍。
此外,在臺風高發區種植樹木可盡量提倡群植,形成樹木的小群落,避免孤植樹,因為群植的樹木抗臺風能力更強。
改變管理方式
國內的城市樹木種植往往是重栽植輕養護,整體的養護水平極低,缺乏最基本的樹木生物學的知識。很多被大風刮斷的樹就是由于養護不當,形成了并生枝和擠壓木,在大枝的結合部非常脆弱,一遇大風就容易劈裂、折斷。
對樹木生物學特性缺乏了解的不僅僅局限于城市園林管理部門,一些園林科研人員也相當缺乏這方面的知識。2016年夏天,清華大學校園管理部門對幾十株加楊做了截頭處理,該舉動引起了廣大師生的關注,紛紛向學校投訴。校園管理部門在校園網上公開進行了答復,其中提到截頭的主要原因是樹鋸短之后能夠減少刮風時樹木斷裂或倒伏的危險,并稱該項措施是在廣泛征詢園林專家意見之后做出的。相關專家可能并不知道樹木本身有天然的減少風的沖擊力的機制,通過枝葉的振蕩和樹干的搖擺能夠很好地緩沖風力,而截頭和去除枝葉恰恰將樹木本身的抗風機制給破壞了。如果樹高就容易倒伏的話,加州海岸邊的巨杉也就活不了上千年了。而管理部門另外一個理由是樹木截頭之后能在3~4年內長出新的樹冠,但是這種由萌生枝形成的新樹冠是非常脆弱的,樹枝和樹干的結合部牢固程度遠遠比不上天然生長的枝條和樹干的結合部牢固度,一旦遇到大風、大雨或是大雪,反而極易折斷。而截頭造成的傷口是病原物進入健康樹體的重要渠道,極易形成樹木的干腐或根腐,降低樹干的強度和根部的固著力,讓樹干在大風情況下易折斷或倒伏。諷刺的是,管理部門費錢、費力又挨罵,最后得到了他們極力想要避免的結果。
正確的管理措施是制定定期的檢查和維護制度,及時伐除病死枯枝,并移除瀕死樹或具有安全隱患的樹木。樹木的強度可以通過針式阻力儀進行測定,而樹木的抗風倒程度可以用拉力計進行檢測。觀察樹木干部和根部的真菌子實體或枝葉的生長狀況,也能很好地提供樹木的健康信息。
相信讀到這里大家會發現,城市綠化遠遠不是挖坑種樹那么簡單,而是一個需要生物學、土壤學、生態學、植物病理學、力學、城市規劃等多個學科知識體系支撐的一項工作。如果中國的城市綠化只停留在當前的低水平上進行,恐怕難以從“建了毀,毀了再建,再建再毀”的惡性循環中脫身,會造成極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的浪費,妨礙我們實現城市里能看到青山綠水的宏偉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