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



這“三代議員”是指外公吳榮萃、父親黃夢飛和兒子黃舜,他們分別生活、工作在民國初年軍閥混戰時期、國民黨政權統治時期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經歷,就是分別擔任過國會議員、立法委員和政協委員,他們的政治信念分別是君主立憲、民主共和和社會主義。講述這三代人關于信仰和時代變遷的故事,是件很有意義的事。
秀才的“立憲”夢
吳榮萃,江蘇六合縣人,自幼聰明好學,1901年19歲時不僅考取了秀才,還因成績優秀作為貢生選送到北京國子監去進修。
在國子監學習期間吳榮萃結識了一位恩師,此人即江蘇南通人張謇,曾任翰林院修撰,是慈禧太后親點的清末狀元。他善文筆、懂經濟,是當時知識界中突出的新派人物。在他的指點下,吳榮萃在國子監選擇了進修法律。
由于清末維新浪潮的推動,這批青年學子很快被分派到各國去留學。吳榮萃分到日本明治大學去學法律。當時在日本東京聚集著梁啟超、楊度等人,他們大力宣傳“君主立憲”思想,對吳榮萃有很大的影響。他歸國后擔任過山西榆次等縣的知縣,積累了一些行政管理的經驗和能力,同時還加入了同盟會。
當時清政府迫于全國要求實行新政的壓力,同意在各省成立“咨議局”。吳榮萃在張謇的幫助下回到家鄉當選了江蘇省咨議局的議員。議員們認為:中國落后的原因不在各省而在于國家的封建制度,必須早開國會、早立新政才能解決。但清朝廷不愿放棄皇權,找各種借口拖延國會的召開。
1909年底江蘇咨議局牽頭聯絡了全國16個省的咨議局,聚集在上海選出了吳榮萃等33名各省代表進京請愿,要求朝廷早開國會制定憲法。
請愿團到了北京先將“請愿書”交給了都察院,都察院見是涉及皇權的大事不敢做主。當時小皇帝溥儀尚年幼,朝政皆由其父攝政王載灃主持。請愿團便來到攝政王府遞交了請愿書要求面見攝政王,東三省立憲請愿團也來增援。攝政王仍堅持“9年籌備再開國會”。隨后10多個省的巡撫也來奏請早開國會以順民心。攝政王考慮到這些巡撫都是朝廷的臺柱不可得罪,終于作了讓步,決定將原9年籌備期縮短為5年,請愿團才歡呼勝利散去。吳榮萃看到清政府的腐敗,不久就參加了國民黨。
這時孫中山主張“民主共和”的革命力量不斷壯大,在南京成立了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和臨時參議院,并選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孫中山一方面準備北伐清政府,同時為了避免大規模內戰也派人去策反袁世凱,只要他贊同“民主共和”迫使皇室退位,孫中山情愿將大總統的職位讓給袁世凱。袁聞訊欣然應允,一方面纏著繃帶向隆裕皇太后哭述:自己為了保衛朝廷險些被革命黨炸死;另一方面又暗示各路將領聯名上書逼清帝退位,并向太后保證只要同意退位,一定親自去和孫中山談判力爭皇室的優厚待遇。太后無奈只好同意發布張謇寫好的“退位詔書”。袁即向南京發電表示“永遠擁護共和政體”。孫中山力排眾議,由臨時參議院選舉袁世凱為臨時大總統。
為了去掉臨時大總統的“臨時”二字,袁世凱決定盡快選出“參、眾兩院”成立正式國會。31歲的吳榮萃以其留學的學歷、縣長的經歷,在江蘇當選為國會的“眾議員”。
袁世凱精心選定:在1913年10月6日召開國會,以便在10月10日這個“十全十美”的日子隆重舉行大總統的就職儀式。
10月6日這天北京西城區的國會會場彩旗飄飄、鼓樂喧天,老少議員魚貫而入。想到中國兩千年封建帝制從此結束,民主共和的議會制就要成立,吳榮萃懷著興奮的心情進入了會場。在休息室內,吳榮萃和兩個江蘇眾議員議論這次選舉的形勢:袁世凱要當正式大總統就要在“參、眾兩院”拿到過半的票數。但在國會中國民黨的議員占有絕對多數,他們對袁世凱獨斷專行的軍閥作風不滿,再加上宋教仁被暗殺一案,很多跡象表明最大的幕后黑臺就是袁世凱,估計很多國民黨的議員不會投他的票,選舉結果很難預料。
當選票發到吳榮萃手中時,他不斷地問自己:“作為國民黨員能選一個幕后兇手和大獨裁者當總統嗎?”他毅然投了反對票,又在“補選人”處寫了“孫文”兩個字。他覺得自己這樣投票是慎重的、問心無愧的。
時針從9點半轉到了11點半,議員們多有些倦意。其實選票早已統計好了,大會秘書長正向袁世凱匯報:“計票結果出來了……不夠法定人數”,袁聞言大怒。秘書長忙解釋道:“按選舉法還可以再選第二輪。”副總統候選人黎元洪說:“現在是午飯時間是不是吃完飯再選?”袁世凱面色鐵青說:“一個上午選個總統都選不出來,選完了再說。”說罷轉身離去。天漸漸地黑了,大門外面一些議員的家屬聽說選不出總統不散會、不吃飯、不給回家,一個個都手提飯盒要沖進會場送飯,卻被大批身穿便衣的大漢攔住,這些人身后的紅幅上寫著“袁大總統助選團”,他們嘴里喊著口號:“擁護袁大總統!”“袁大總統當選!”一些議員家屬提著飯盒往里沖,與“助選團”發生沖撞,秩序十分混亂。
選舉很不順利,經過3輪選舉直到晚上快10點鐘,袁世凱和黎元洪才得到當選的消息,立即來到會場。秘書長正式宣布:“經過了3輪、10個小時的選舉,由票數超過半數的袁世凱當選為大總統,黎元洪當選為副總統。”
1913年的10月10日上午9點多,北京故宮內外人山人海,特別是在太和殿前面的廣場張燈結彩,擠滿了前來參加總統就職典禮的外國使節和省部級官員。袁世凱身穿總統新裝和黎副總統就位,各部的總長也都分列大殿兩旁,司儀宣布就職大典開始,接著鼓號齊鳴,鞭炮、禮炮響成一片。但國會議員們卻被安排在離太和殿最遠的兩側朝房里。吳榮萃等人說:“我們這里既聽不見又看不著!大總統對國會是真不重視啊。”另一議員回道:“你們兩輪選舉都通不過,沒解散你們就不錯了。”果然,袁世凱會后不久就下令解散了這個令他厭惡的國會。
袁世凱當選大總統后,執政僅僅兩年多。就在這短短的兩年多時問里卻干了3件不得人心的事:一是當選大總統后立即取締了國民黨,解散了國會,實行獨裁;二是與日本簽定了21條賣國條約,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公憤;三是在大兒子袁克定和保皇派楊度等人的慫恿下,宣布廢除共和復辟帝制。特別是復辟帝制違反了歷史潮流,促使云南、貴州起兵討伐。之后袁因心情郁悶一病不起一命嗚呼,實為不識時務、權力膨脹所致。
袁死后由副總統黎元洪接任總統、段祺瑞擔任總理。段祺瑞是皖系軍閥的頭子,哪里看得上黎元洪?兩人爭權奪利造成了總統府和國務院矛盾的尖銳化,歷史上稱之為“府院之爭”。在這種情況下雙方都在爭取國會的支持,于是議員們的民主氣氛又開始活躍起來。
1917年4月初,參議員胡祖舜前來會見吳榮萃。二人談及上海《申報》披露財政總長、次長聯手收賄貪腐之事十分氣憤,約了數位議員進行詳細調查,并聯名提出對國務院進行質詢的議案。數日后,總理段祺瑞被邀請到國會來應對質詢。吳榮萃首先提問:“據了解廠商張興漢為了申辦煉銅廠和購置礦山,贈給財政總長陳錦濤、次長殷汝驪一張錦生堂的巨額銀票,請問此收受賄賂之事是否屬實?”段祺瑞答道:“這事我已派人去調查,據了解送銀票是有的”。議員胡祖舜站起追問:“此事涉及財政總長、次長,總理難道不需要親自過問嗎?”段答日:“上周在國務會上我也曾問過此事,據財政總長陳錦濤說此事僅是殷次長一人所為。”議員張伯烈站起追問:“何以證明陳總長就未曾受賄呢?”段祺瑞答曰:“陳總長出示了一份廠商張興漢寫的證明,說總長未曾受賄。”吳榮萃又問道:“總長既未受賄就應坦然面對調查,自己找廠商出具證明則有欲蓋彌彰之嫌。財政部執掌國庫財權,一旦落入貪官之手則后果不堪設想!望總理速斷速決懲前毖后。”段祺瑞最后表態說:“關于陳總長、殷次長貪污受賄一案,我們一定抓緊辦理,我保證數日之內必有結果通報國會。”議長忙問:“好!各位議員滿意嗎?”多數議員點頭表示滿意。議長又總結道:“這次會議開得很好,議員坦誠質詢,總理果斷擔當,結果大家滿意……”果然,數日后該總長、次長均被撤換、法辦。
此后吳榮萃還反對過曹錕賄選,最后因腦溢血去世。
吳榮萃膝下二男、三女,二女兒吳中莼一家則是以下要介紹的兩代人。
立委的“民主共和”夢
黃夢飛,安徽績溪人,是吳榮萃的二女婿。年青時曾在安慶省立第一師范任教,并兼任《安徽通俗教育報》總編。他因崇拜孫中山的革命理念早年參加了國民黨。當時孫中山國際上傾向蘇聯,國內依靠工農群眾和共產黨;而國民黨中另一派勢力則國際上親日親美,國內依靠大地主、大買辦。因此孫中山在1924年初召開的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確定了“聯俄、容共、扶助農工”的政策。為了扼制國民黨內的右派勢力,大會還作出了“改組國民黨”的決議。當時在上海求學的進步青年王步文、王同榮等人回到安慶,力促黃夢飛出來發展國民黨的地方組織。因為黃的黨齡長、年紀輕,又多年從事教育與知識青年有廣泛聯系,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他們成立了國民黨安慶市黨部,并迅速在30多個縣里成立了黨組織。1925年3月,孫中山先生因病去世。就在1925年底,林森等一批國民黨的右派分子在北京的西山非法聚會,宣布共產黨“非法”,開除李大釗、毛澤東等共產黨人的國民黨黨籍。而自稱是孫中山先生忠實學生的蔣介石,正是這些右派活動的軍事后臺。
1925年底,黃夢飛被選為國民黨“二大”代表參加大會。會后,國民黨中央即指派光明甫、周松圃、朱蘊山、沈子修、常恒芳、史恕卿、黃夢飛、薛卓漢、周范文9人為安徽省黨部臨時籌委會的執行委員,黃夢飛分管宣傳,共產黨員柯慶施為秘書長。
1927年初,蔣介石牢固地掌握了軍權。為打擊共產黨和國民黨中的左派、扶植右派,3月16日蔣在南昌用武力解散了國民黨左派的市黨部,17日又到九江市糾集了青洪幫暴徒搗毀了九江市黨部和總工會,打死4人、重傷多人。20日下午,蔣介石從九江來到了安慶。當時國民黨安徽省黨部正在安慶召開首屆“黨代會”,出于禮節省黨部于21日在黃家操場舉行歡迎總司令大會。由光明甫致詞,黃夢飛代表省黨部發言。二人在發言中都對國民黨的一些右派分子另立山頭的行為進行了批判,蔣介石聽后大為不滿,會沒開完就走了。
次日省內黨、政、軍要員都在省政府迎接蔣介石,一批右翼分子和流氓冒充工人說省黨部的光明甫派人摘了他們工會的牌子。這時光明甫剛好來見蔣介石,在門口就被這群流氓打傷。他帶傷要求蔣介石懲辦暴徒,蔣介石卻明顯偏袒右派勢力。事后蔣對時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副主任郭沫若說:“安徽人頂拆爛污。你信不信?他們還是要打的。”果然,蔣介石回到行營就指使特務頭子楊虎收買了100多名流氓分子,在3月23日制造了一起反革命暴力事件。
3月23日,郭沫若叫總政治部辛科長秘密來到安徽省黨部告訴黃夢飛等人趕快撤離,免遭暴徒毒手。省黨部的人聞訊剛剛撤走,一批地痞流氓便手持棍棒沖進省黨部一陣打、砸、搶,打傷了留守的工作人員,洗劫了省黨部的設備、財物。之后他們又趕到黨代會的會場高喊:“捉拿光明甫,槍斃周松圃,打死黃夢飛……”并將未能及時撤退的泗縣代表嚴子敬、貴池縣女代表劉劍冰都打成重傷。特務頭子楊虎還帶領一批便衣軍警對省工會、省婦聯也進行打、砸、搶,使安慶市沉浸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3月下旬上海工人在周恩來的領導下武裝起義,趕走了北洋軍閥,建立了民主政權。蔣介石立即帶領白崇禧及其部隊趕到上海,糾集了以黃金榮、杜月笙為首的青洪幫打手,殺害了大批共產黨員、工人糾察隊員,活埋了工會主席汪壽華,制造了震驚全國的四一二反革命事件。這時的蔣介石已成為徹底背叛孫中山的“新軍閥”,黃夢飛從此建立了牢固的反蔣情結。
此時,共產黨和國民黨中的革命人士都深深認識到:對待蔣、汪這批投機政客只有一條道路,就是聯合起來武裝斗爭。于是中共中央決定在南昌進行武裝起義,并團結國民黨中進步的軍、政人員共同行動。國民黨安徽省黨部的執委們得到這一信息后研究決定:年齡較大的執委留在省內發展黨務,年齡較輕的朱蘊山、黃夢飛、童漢璋則去南昌參加起義。
7月下旬,朱蘊山、黃夢飛、童漢璋來到南昌。起義前夕還成立了由國民黨中的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組成的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童漢璋和黃夢飛分在郭沫若負責的宣傳委員會工作。黃夢飛長期從事教師和編輯工作,對于新聞采訪,撰寫文稿、傳單、標語等宣傳工作很是得心應手。
起義軍在周恩來為首的前委領導下作了充分準備,起義只經過4個小時的激戰,于當日清晨6時許就控制了南昌全城,取得了全面的勝利。但是蔣、汪立即派遣嫡系人馬圍剿南昌,為保存革命力量,中共中央指示起義軍南下向廣東轉移。9月30日,起義軍失守潮州。在前有大海后有追兵的情況下,黃夢飛、童漢璋帶著宣傳隊員向西往揭陽、普寧方向撤退。10月3日到達了普寧縣的流沙鎮。當天下午,以周恩來為首的起義領導人在普寧縣的天后廟內開會。會議決定:武裝部隊由朱德、賀龍、葉挺等帶領北上,到贛南、湘西與地方革命力量結合建立革命根據地;文職人員由海陸豐經香港回內地伺機發動城市革命。黃夢飛與童漢璋等在敵軍追擊下輾轉到達神泉港,租用民船經香港轉回安徽。
九一八日軍占領東三省后,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引起了全國人民的義憤。張學良、楊虎城迫不得已發動西安事變,迫使蔣介石作出了團結抗日的承諾,推動了第二次國共合作。在“共赴國難”的口號下成立了抗日的“全國總動員委員會”,黃夢飛擔任該委員會的計劃委員,負責研究和制訂抗戰的動員計劃。
1936年蔣介石急著要召開國民代表大會,選他當大總統。黃夢飛為了取得左派發聲的平臺,決定在徽州選區競選“國大代表”。他在徽州的許多學生有的當了縣長或縣里的骨干,還有一些教育界的朋友幫忙。國民黨中央組織部為保證蔣嫡系代表占有絕對多數的席位,派出了同是徽州績溪人的組織部處長胡夢華與黃夢飛競選,還派人到徽州各縣去幫胡拉選票。這場選戰儼然成了國民黨左、右兩派在徽州地區的爭奪戰。國民黨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張厲生還親自找黃夢飛談話,勸黃棄選。當然,論勢力、論財力黃都難以和嫡系的CC派對抗。但他下定決心絕不退讓,依靠學生、朋友的幫助,依靠家鄉父老的信任最終打敗了CC嫡系,取得了競選的勝利。這次國民代表大會由于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一直拖到抗戰勝后才正式召開。
抗戰勝利國民政府返回南京后,1946年11月國民代表大會在南京召開。當時,安徽的老百姓對桂系軍閥李品仙的長期統治不滿。在國大會議期間黃夢飛會同其他代表面見了蔣介石,要求撤換李品仙安徽省主席的職務。蔣介石責成陳立夫出面解決。后因陳立夫不愿得罪桂系軍閥,此事未能徹底解決。
1948年初按憲法規定又要進行第一屆立法委員選舉,黃夢飛感到國大的作用較空、有被立法院取代的趨勢,就決心參加立委的選舉。蔣嫡系則派出了有勢力的候選人來競選,其中有交通部次長、有李品仙的親信、有CC派的骨干,他們在政治上、經濟上都有中央黨部和省政府撐腰。不料想,黃夢飛竟又取得了選舉的勝利。于是國民黨中央派國大秘書長洪蘭友打電話給黃夢飛:“根據總裁的意思希望你將立委讓出來,我們給你安排一個次長(副部長)職務你看怎么樣?當然啦,你競選是要花錢的,這好辦,只要你報個數字就行了”。黃夢飛當即回答說:“這個立委是家鄉父老選的,黃某有什么權利拿它來做交易呢?日后我又何以做人呢?還望兄臺諒解!”當場婉言謝絕。從此,黃夢飛與CC派更是水火不容。
1948年7月,北平學生舉行了聲勢浩大的“反迫害”游行示威活動。蔣介石十分生氣,命令北平政府宣布戒嚴令。北平軍警則有恃無恐地開槍鎮壓,學生死傷多人。黃夢飛等立委在立法院即時提出“臨時動議”,指出總統不經過立法院擅自宣布戒嚴令是違憲的,針對此事通過了對總統的“質詢案”。蔣介石當然不肯來,委派何應欽到立法院答詢。何應欽本是武官出身不善言辭,加之立委們圍繞著“擅自戒嚴違憲”和“開槍射殺學生執法過度”等問題窮追不舍,搞得何應欽理屈詞窮、十分狼狽。蔣介石迫于壓力只好撤銷戒嚴令,并將北平警備司令陳繼承撤職作替罪羊了事。
1949年初局勢對蔣十分不利,蔣決定“遷都”臺灣。他下令:國大代表和立法委員必須到臺灣去,他們要機票給機票、要船票給船票,誰要是不去就用憲兵把他們押到臺灣去。
黃夢飛在范治農等中共地下黨員的勸說下,和妻子商量堅決留在大陸迎接解放。為了躲避特務的搜尋,他把家眷從南京送到上海親友家中暫住。他們50多名不去臺灣的立委由邵力子牽頭公開登報申明脫離國民黨政權,影響很大,受到周恩來等人的贊揚。
解放以后黃夢飛回到了南京,暫住在妻弟家中并和柯慶施同志取得聯系,不久蕪湖市長江靖宇親自來南京看望黃夢飛,希望他回去擔任蕪湖明遠電氣公司的董事長,盡快增加發電量以促進當地工業的發展。黃夢飛看到江市長很誠懇就欣然接受,舉家遷往蕪湖。不久各地紛紛成立工商聯合會,那時蕪湖最大的企業就是明遠電氣公司,黃夢飛被選為蕪湖市工商聯主委,并參與民主建國會地方組織的籌建工作。
之后,中共安徽省委為了加強省工商聯領導班子建設和籌建省民主建國會的工作,將黃夢飛調到合肥擔任省民建和省工商聯的副主委,兼任全國工商聯執委和省政協常委。他本來可以在這個更大的平臺上做更多的工作,但是1957年一場反右斗爭的風暴襲卷而來,“右派”的帽子戴到了他頭上。除保留省政協委員外,他被撤去了一切職務。1969年黃夢飛因患食道癌病逝,終年75歲。1979年中共安徽省委對黃夢飛等7位廳局級“右派”進行了徹底改正。王光宇副書記代表省委發言,說黃夢飛“是與我黨長期合作共事的親密朋友,他為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作出了貢獻,是值得人們懷念的……”
黃夢飛有四子一女,皆受過高等教育、學有所長并獲高級職稱,且都子孫滿堂。
政協委員的“社會主義夢"
黃夢飛的第四個兒子黃舜,解放后隨父在蕪湖一中讀高中后,考取了上海財經學院(上海財經大學的前身)企業管理系。
1954年黃舜大學畢業時,正是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的前兩年。東北工業基地迫切需要大批科技和管理人才,黃舜作為一名共青團員第一志愿就填了東北,實際分配在齊齊哈爾市鐵道部所屬的機車車輛廠計劃科,從事全廠的計劃編制工作,后逐漸成了業務骨干。1963年,黃舜獲經濟師職稱。
1970年中蘇邊境沖突加劇,鐵道部搞“三線建設”,在四川山區籌建一個新的車輛廠,黃舜與妻子商量后決定報名參加。山區建廠條件十分辛苦,出門是“頭頂藍天、腳踏荒山”,回家是“土墻、草棚、泥地”。建廠缺少紅磚,黃舜就根據半自動化的“隧道窯”圖紙組建了一座現代化磚廠。不僅提供了建廠的需要,而且降低了煤耗,改善了勞動條件,解決了大量職工家屬和當地青年的就業。直到工廠基本建成、部分投產時,黃舜因父親去世、母親年老有病無人照顧,由中共安徽省委統戰部出面聯系調回合肥工作。他先在某中型企業生產科和企管辦工作,不久省經委聽說黃舜是學企管的又有20年的實踐經驗,就把他要到省經委企管處工作。當時全國企業管理協會從日本請來專家到合肥市針織廠搞“企業診斷”。黃舜代表省企協去協助工作并學習這些診斷方法。他按省經委的要求把該專家的診斷技法編寫成書面教材,為省經委舉辦的幾期“企業診斷培訓班”講課,還為合肥工業大學的管理系作了“企業診斷”的專題講座,并被聘為合肥市企業管理協會副會長。當時安徽大學的經濟系急需企業管理專業教師,黃舜覺得教學科研更為單純,就走上了教學生涯。
1980年安大經濟系只有3個教研室:對外貿易、企業管理、宏觀經濟,黃舜擔任企業管理教研室主任。由于善于理論聯系實際,黃舜很快受到了學生的歡迎,還獲得了學校頒發的教學和科研兩項獎狀。
1982年他在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全省第一本企業管理的專著,頭版只發行了3000冊,出版后立即被省經委確定為全省經濟管理專業職稱的考試用書。由省經委增訂1萬冊發給全省企業管理層。1983年他根據自己20多年在企業提出的改革經驗,上升到理論寫出了《論綜合管理及其體制》一文,發表在《安徽大學學報》上,很快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刊載全國發行。
1984年秋,《安徽大學學報》上又刊登了黃舜的另一篇論文《社會管理學初探》。該文因思路新穎被《新華文摘》及時轉載,也讓他在心里埋下了一顆種子:今后一定要寫一本社會管理學專著。1985年他在安大等到了職稱評定的機會,順利評聘為副教授。
那時正值各民主黨派恢復與發展的黃金時期,中國民主建國會是個經濟界的黨派,需要在高校經濟學科中發展一批會員、建立基層組織。省市一些老會員就積極地發展黃舜參加了省民建。
1987年黃舜被選為省工商聯的兼職副主委。1988年省民建與工商聯分署辦公,為了便于民建省委會加強和經濟界知識分子的聯系,組織決定將黃舜調整到省民建擔任常務副主委,兼任全國政協委員、省政協常委和省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
此后他經常被邀請參加省委召開的民主協商會,且都能充分準備、積極發言。1995年在省委、省政府制定全省“九五規劃”草案征求黨派意見時,黃舜準備了10余條修改意見。例如文件中有一句話是:“要提高廣大群眾的民主意識和法制觀念……”黃舜提出:“民主意識和法制觀念,不只是群眾要提高,干部更需要提高,否則難以取得理想的效果。建議在‘廣大群眾的前面加上‘黨政干部和……5個字,以體現干部和群眾共同學習、共同提高”。后來在正式文件中不僅加了那5個字,而且還強調了“特別是領導干部要……”
黃舜從1988-1992年連續5年代表民建省委會在省政協全委會上作大會發言。他結合自己的專業知識,對國企改革、防止國有資產流失、整頓經濟秩序、提高社會管理水平等方面建言立論。發言中不僅提出問題、分析原因,而且提供措施,他深入淺出的發言風格深受委員們的贊賞。
1995年他針對當時統計工作中“估報、虛報、瞞報”等不良現象,在全國政協提出了《盡快修訂統計法、切實提高統計質量》的提案。國家統計局對此評價很高,在提案上批注:“為今后統計法的修訂,提供了很有價值的參考意見。”這份提案還被評為第八屆全國政協的優秀提案。
為了響應全國政協提出的“建言立論”要求,黃舜更注重“書面發言”的議政方式。每年他都提前兩三個月進行選題、調研、收集數據、撰寫文稿,做到觀點明確、論據充分、建議可行,使每篇發言稿都是一篇精干的論文。
1996年國家提出了“九五計劃”和到2010年的遠景規劃,其中突出了“科教興國”的方針。黃舜仔細研讀這兩個規劃后發現:在“科教興國”的章節里都忽略了“社會科學”的內容。于是他就向全國政協提交了《要重視社會科學、全面貫徹科教興國》的大會發言稿。文中指出:科學包括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大類,誠然發展生產力是基礎、是第一位的,但是在社會主義建設中也必須包括“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建設,否則生產力也會受到制約。建議在規劃中增加支持發展“社會科學”方面的內容和措施。此文一出引發了社科界的熱烈響應,《經濟日報》《光明日報》連續3天刊登了黃舜及社科界委員這方面的意見。《工人日報》還重點對黃舜的建議作了正面的評論,從而促進了兩個規劃的完善。
1997年黃舜提出了《要重視“政風”建設》的書面發言。他認為:政府掌握著人、財、物、文、政等巨大資源支配權,這些權力被用于私利就是“政風”問題。群眾反映有些政府部門“門難進、話難說、臉難看、事難辦”等也都是政風問題。“黨風”不能代替“政風”,不能做“政風”的擋箭牌和避風港。他提出:黨要督促政府部門端正權力觀,樹立服務意識、敬業意識、改革意識,努力提高行政管理水平。兩年后,全國各省市都根據中央的部署召開了“政風建設大會”,黃舜應邀參加了安徽的該會。會后他深有感觸地說:政協委員的建言立論有的立竿見影,有的則要經過時日的考驗,絕不是“說了也白說”。
2001年初,經濟界對國有企業“進與退”的問題爭論不休,在各大媒體甚至黨政文件中經常有“國有企業要從競爭領域中退出去”的提法。黃舜針對這種論點寫了一篇《國有企業怎樣有進、有退》的發言稿。全國政協會議上民建界別召集人認為這個文稿內容很專業,就問:“明天中央領導來參加民盟和民建的聯組會,你愿意發言嗎?”黃舜說:“我就是為參政議政來的,當然愿意。”第二天聯組會李鵬委員長和成思危等副委員長悉數參加,當時統戰部的劉延東副部長也在座。黃舜第二個發言,他說:國有企業的“進”不一定要表現在投資規模、產品數量上,更重要的應體現在產品質量、管理水平、職工素質、企業效益等方面的進步。至于“退”,現在流行一種要“國有企業從競爭領域中退出去”的輿論是不對的。這種提法既無理論依據也不合實際情況,希望黨政文件和宣傳媒體對這種提法要慎用。并希望人大能早日出臺國有資產管理法,防止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發言得到了在場委員的熱烈掌聲。會議結束時,李鵬委員長對黃舜提出盡快出臺國有資產管理法的建議解答說:“可以先搞一個地方性的法規,成熟后再納入國家法制”。對此回答,黃舜很是滿意。回到合肥不久,在省里出臺的文件中又有這個不當的提法,征求民主黨派意見時黃舜也說明了原由立即得到刪除。
在從事參政議政的3屆15年中,黃舜還有許多有創意的發言,在此不能一一列舉。
黃舜70歲退休后,當年在高校打算寫一本社會管理學專著的心愿有時間來實現了。經過3年努力,他完成了專著《中國社會管理研究》,于2007年1月在北京正式發行。
他今年85歲了,省委統戰部原部長沈素琍曾要求他:“老有所養、老有所樂、老有所為。”黃舜最看重的還是“老有所為”,他認為這是老年知識分子對社會應盡的責任。因此他毫不停歇,寫文章、搞講座,恨不得把大半個世紀所經歷的、領悟的、有價值的東西都寫出來,留下來,堅持“生命不息,奮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