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西湖

徐偉偉

如今的西湖周邊倍加繁華，商鋪林立，游人如織，只不知可有共飲話舊之人？

寄居杭州七年，經歷了西湖的春夏秋冬和晴雨雪夜，一直不敢妄談感受，只因有古人的詩詞文章在前。當下社會各界時常稱贊杭州“還湖于民”的收費全免政策，但我不得不說句不合時宜的話：那種最好的西湖，我們很難看到，終究是他們的。

且不提浚湖造堤的白居易和蘇東坡，他們與西湖已是密不可分，詩詞更是被不斷傳唱。單就如何品賞西湖韻致，一般人也難以做到，很容易落得“拍照留念”“到此一游”的下場。

明代張岱的《湖心亭看雪》，寫盡雪西湖的妙處，相信不少人讀過。還是忍不住地摘錄幾句：“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唯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年少時讀到此文，拍案叫絕，更激起此后對西湖風雅長久的愛戀。張岱還得意地說：“雪巘古梅，何遜煙堤高柳；夜月空明，何遜朝花綽約；雨色涳漾，何遜晴光瀲滟。深情領略，是在解人。”因此，在《西湖夢尋》書中，他自序道：“闊別西湖二十八載，然西湖無日不入吾夢中，而夢中之西湖，實未覺一日別余也”。

袁宏道《晚游六橋待月記》言：“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夕陽）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為清絕，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贊同這一時間上的講究。若論西湖四季尋訪，可沐“楊柳春風”，可觀“映日荷花”，可對“朗月當空”，可賞“雪落湖山”。

現當代文人，得西湖意趣者，個人推崇豐子愷。他將寓所命名為“湖畔小屋”，去看新發柳枝：“昨日天氣佳，埋頭寫作到傍晚，不免走到西湖邊的長椅子里去坐了一會。看見湖岸的楊柳樹上，好像掛著幾萬串嫩綠的珠子，在溫暖的春風中飄來飄去，飄出許多彎度微微的s線來。”《湖畔夜飲》一文更是道出平常人生的真味。你看背景是“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朧。西湖不像昨夜的開顏發艷，卻有另一種輕顰淺笑，溫潤靜穆的姿態”。他為此歡心：“昨夜宜于到湖邊步月，今夜宜于在燈前和老友共飲。”再有四樣尋常的下酒小菜——醬鴨、醬肉、皮蛋和花生米，抬頭可見的墻上貼著數學家蘇步青詩“草草杯盤共一歡，莫因柴米話辛酸。春風已綠門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他感嘆：“世間最好的酒肴，莫如詩句”，“我和CT（注：即鄭振鐸）共飲，另外還有一種美味的酒肴！就是話舊”。待到夜闌飲散話別時，已是春雨綿綿，“我給他一把傘，看他的高大的身子在湖畔柳蔭下的細雨中漸漸地消失了”。文人知己相交，風范如斯。

如今的西湖周邊倍加繁華，商鋪林立，游人如織，只不知可有共飲話舊之人？如游西湖，應對月色水光湖柳，慢酌細品，或放心抒懷，才不枉西湖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