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

我早年的一位老領導,酷愛古典文學,臧否人物,滿腹經綸,有時說話也帶一點“之乎者也”,略有些“學究氣”。他職位較高,卻待人和氣,很少“居高臨下”,對他身邊人的影響,潛移默化,大家受益匪淺。
多年前的一天,老領導引用古人的一句說教告誡我們:“趣味要沖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嚴明,而不可激烈。”
我請求他作深一步的解釋。他想了想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就是一種沖淡。”他又想了一會兒,說:“‘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這就是一種枯寂。”
說老實話,我閱歷有限,讀書也不多,對老領導的解釋,仍然似懂非懂,卻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他見我不語,以為懂了,就繼續說下去:“怎樣叫嚴明?怎樣叫激烈?”他仍然借用古人的故事說明:“南陽宗世林與曹操是同時代的人。宗世林對曹操的為人向來不滿,不肯與其交往。后來曹操掌了大權,獨攬朝政,就去問宗世林:‘可不可以有些交往?宗世林心平氣和地回答:‘松柏之志猶存。這就是很有原則的嚴明。”他停頓一下,又接著說:“北宋有個叫楊大年的翰林,當時有幾個新幸近臣,想拉攏大年加入他們的小集團,便當面恭維楊大年:‘君子知微知章,知柔知剛。楊大年正色疾聲回答:‘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這種語言看似堅持原則,實際表現的是一種偏激。”
后來,我翻閱了一些古書,還在生活中注意感受“平淡”與“枯寂”、“嚴明”與“激烈”的區別,理解其中深邃的哲理。
“沖淡”就是一種自然,不裝模作樣,也不刻意地去做些什么。如果將陶淵明的詩改為“采菊東籬下,悠然‘望南山”,這就沒了自然的神韻,而是做作。蘇東坡解釋得很到位,他說:這不啻是拿珷玞來換美玉。珷玞似玉,終是石頭。有的人分不清“見”與“望”是兩種不同的視覺反映。“見”是無心而視,視有所得;“望”則是有意而為,主觀上就想“望”到一些什么。
對于“嚴明”,重要的是把握住分寸,不要超越規矩與尺度。凡事都貫穿著一個不可逾越的原則,這個底線一定得守住。但是堅持原則,守住底線,不一定要粗言惡語,也不要故作清高,把事物推至極端,讓人討厭。據理力爭,不妨彬彬有禮;堅持原則,也應言談舉止恰到好處,要特別注意心平氣和。
“激烈”若真是性格秉性使然,也令人心存幾分敬意。其實有的人激烈也是“做作”的另一種表現,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由此看來,有些人的激烈只是在普通人面前的一種作秀,若真是遇見了該激烈的人與事,因為種種利害關系,或許倒激烈不起來了。
古人告誡后人:教人以善,毋太高,當使人可從。愛國將領蔡鍔也說:“胸懷廣大,須從平淡二字用功。”一個愛別人的人,才可能得到別人的愛;你要別人尊重你,你的行為必須值得尊重;你愛體面和自尊,你的言談舉止就必須嚴謹而有分寸。須知,過激或過柔都可能遭到蜚語。
(石浩摘自《中國紀檢監察報》2016年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