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旁，歲月溫柔

荊承

老公的姥姥是上世紀20年代生人，今年94歲了，是村里數一數二的長壽老人。長壽的意思是說，身邊的人都是小輩，再沒有和她一樣經歷過那些舊歲月的人，可以一起聊天敘舊。

過年過節，姥姥的幾個女兒會團聚在姥姥的家里，嘮嘮家常、說說老人、聊聊孩子。雖然嫁得都不遠，但離開時，姥姥依舊會傷感，說話變了聲音，爬滿皺紋的手會摸索著去眼角拭淚，讓人看了心里很不好過。

姥姥養活了5個女兒，老了以后和最小的女兒即我們的小姨一起生活。大女兒也就是我們的大姨，已經是位古稀老人，聽到有別人說姥姥：“活那么大歲數干嗎呀……其實到了那個年紀，生與死都該看得開了！”大姨總是不高興：“她在，我們進門就能叫個媽呀……”

更小一輩的孩子也和姥姥親近，小姨家的男孩子，高中住校回來，還說要和姥姥一起睡。他們并不嫌棄老人身上的蒼老氣息。這樣地愛老人，一定是姥姥那時溫柔過他們的童年吧。

姥姥現在還能自己下地，摸索著拿柜子上的點心，也能摸到洗臉架自己洗臉，只是她的眼睛看不清，有人到她身邊她總要問：“誰啊？”她的記憶力自然是衰退了，經常把舊時光里的事和眼前的事混在一起，而有時候又能清楚地記得一些細節。她會記得自己最小女兒的大兒子帶回家的女朋友姓什么，也會記得另一個女兒家大兒子的女兒到了能在地上蹣跚走步的時候。她只是選擇了更重要的東西去記憶吧。

有一次，我們路過小姨家門口，推開門，看到姥姥獨自一人在院子里曬太陽，她問誰來了，我家老公大聲在她耳邊重復自己的名字，她“嗯嗯”地應答，問：“孩子抱來了嗎？”那天，她抱著我們的女兒，摩挲著女兒的小手小腳，兩人相望。這一個對視相差近百年，目光里一個清晰，一個模糊，老人對這個世界的凝視，正是孩童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你曾是我，我終是你。那樣的對視讓人動容。

三十而立的年紀，也是要面對父母親人年華老去的年紀。不忍心看他們的身上、臉上越來越多歲月流過的痕跡。帶孩子回娘家時，父母都很高興，他們笑著看孩子每一個頑皮的表情或是動作，不遺余力地逗她快樂。突然就會想，我們很小的時候，父母會是怎樣的呢？那時的他們，風華正茂，沒有白發，沒有皺紋，有用不完的力氣和青春，歡樂地看著我們學會坐，學會爬，學會邁步子。看我們一點點長大，進小學中學大學，漸漸離開他們身邊，到遠方去。我們有了美妙的青春，他們卻悄悄而迅速地變老。

龍應臺寫她父親的老與衰敗，她用手指撥開他紅腫的眼皮，用棉花棒清他的眼瞼內側，念著古詩讓父親邁開腳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她說：“爸爸，你慢慢來。”像曾經對待她年幼的兒子那樣。

后來我想，上有老，下有小，這大概就可以叫做歲月靜好。當我們幼時，你是我們的翅膀；當你老了，我們是你的拐杖。你曾溫柔我們的歲月，那也請讓我們守候在旁，哪怕不說話，也會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