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璀璨致青春

金建云

竊賊的夢想，羅衣之璀璨

我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男生，既不像“學霸”一樣被老師叫去開小灶，又不像“學渣”一樣被老師碎碎念掛在嘴邊。身高一般、成績一般、家境一般……我是沉默的大多數中的一個。

同桌劉愫，是出名的班花。她只關注兩種異性：一種用淵博的知識和超人的分數讓她仰慕；一種是用不打就手癢的拳頭和屢教不改的搗蛋讓她關注。與這些青春張揚的人相比，我渾渾噩噩、毫無閃光點，甚至同桌好幾個禮拜后她還叫不出我的全名。

作為一個純爺兒們，我從小渴望成為時裝設計師。我像竊賊揣著贓物那樣，將夢想默默埋在心中。除了填高考志愿時會一鳴驚人之外，我想誰也不會提前知道。

課間閑暇，我常在草稿紙上畫畫。為了不被嘲笑，我左手牢牢擋著奮筆作畫的右手，將自己在街上看到的新衣款式、服裝雜志上學來的模特比例，一一畫出。

對于美，我有點兒無師自通。每逢看講臺上老師們差勁的穿著時，我用筆悄悄比劃著他們的身材比例，然后大筆一揮，在紙上為他們換上新裝。對于班級女生的穿著，我默默地關注流行元素，對其衣品悄悄分出三六九等。

我喜歡古文，常畫仕女圖，什么“披羅衣之璀璨兮，珥瑤碧之華琚”、“燈火闌珊衣冠鮮，青衫羅裙披玉身”、“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我展開想象力，畫得惟妙惟肖———在畫面中，美衣的主人永遠是劉愫。別人欣賞她的臉，我卻欣賞她身材的完美比例。

黃鸝鳴翠柳，蛤蟆掉下來

第一個知道我夢想的女生，叫小韓。

同學們打趣地叫她“小漢（子）”，因為她虎背熊腰、粗胳膊、大肚羅圈腿。我們班大多數女生都又高又瘦，顯得她特別另類。

平心而論，小韓臉長得不難看，但是，一白遮三丑沒有用，瘦才是高中女生的王道。

我們班春游的時候，女生們在柳樹前集體拍“蹦高舉手”的照片。當一排小蠻腰齊刷刷升天并露出時，小韓早就沉甸甸地落在了地上。“黃鸝鳴翠柳，蛤蟆掉下來”的畫面太驚人，我趕緊扭頭走開，背后是男生們的訕笑與打趣聲。

好在小韓心理素質過硬，沒多久又嘻嘻哈哈。大概是從那時起，我憐憫起這個胖丫頭。一只企鵝沒心沒肺地混在天鵝群里，該有多少辛酸淚啊？

不過，再矬的身材也攔不住小韓的愛美之心。高三的時候，為了昂揚斗志，班主任允許我們每周有一天可以不穿校服。比起劉愫披塊破布也好看，小韓每次“化神奇為腐朽”的打扮都成為男生們的笑資。

一天，小韓穿著一條后背帶拉鏈的裙子。上學時恰好走在她背后的我，發現她腰際的肥肉已將拉鏈撐開。我悄悄地脫下自己的外套遮住她的后背，她很感激。

后來我知道了———小韓的爸爸開了一家小服裝廠，她穿得這么時髦，這么不合適，都是因為家里的樣衣太多。

給她一點小建議之后，她的衣品大有長進。作為感激，她常將家里的時裝雜志借給我，這可比去圖書館閱覽室偷看偷畫要方便多了！偶爾，她還帶我去制衣車間參觀，把她家設計師畫的圖紙翻拍給我。

慣于把情感深埋與反芻

我們這群美術生在參加完集訓、美術專業考試之后，回到班級時剛好參加“一模”。大多數同學“一模”成績都一塌糊涂，很多人都用抽煙、喝酒、砸瓶子、速成戀愛的方式在發泄。

人家瀟灑又縱情的樣子，我學不來。我媽給我報了四五個“一對一”家教，我也反抗不來。我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穿梭在一個個教育機構之間，唯一的釋壓方式就是走路。

雨天，積水會從人行道的地磚縫里躍起，爬上我的腳腕；晴天會有不同顏色的光線穿越綠陰，一點點泄進我的眼睛，發出奇幻的味道。聽著落葉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看著月亮像一片冰涼的檸檬片浮在夜空里……我釋然：在這些美麗的細節中，我能構建一個溫柔無聲的小世界自得其樂，那么又何必要效仿人家輕狂肆意的發瘋勁兒呢？

“二模”的時候，我的成績不錯，大學志愿打算報考工業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我把這個秘密悄悄告訴小韓，因為她是唯一不取笑我的人。即使知道我癡癡地給劉愫畫了無數件美衣，她也沒笑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她安慰我說：“那次拍集體照時，我暗戀多年的‘才子大聲作詩說‘多只黃鸝鳴翠柳，一只蛤蟆掉下來，我臉上在大笑，心里在大哭……我安慰自己說：胖蛤蟆也有愛美的資格，你越笑我，我就越要美美噠！”

小韓訴說時，眼睛里都放著光，原來她跟我一樣慣于把情感深埋在心里反芻回味，煮出一碗碗慰藉自己的雞湯。

我說：“我小時候給姐姐的洋娃娃做過一套裙子，被我媽狠狠訓斥說沒出息！但是，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縫衣服，穿針引線畫圖紙的時候，感覺到世界特別安靜，特別美好……”

小韓說：“要是做給胖娃娃穿的衣服，就更好了。”

始終沒看清楚你的臉

高考揭榜，小韓如愿以償地進入北大。

我忘了介紹她始終是一枚學霸，是從未在成績中找到過存在感的胖學霸。我也考進本省工大的時裝設計專業，成為班級罕有的幾名男生之一。

進大學前的暑假，我竟奇跡般地長高半公分。男生的高比帥更重要，就像女生的瘦比臉好看更重要一樣。我好像走出那渾渾噩噩、不受關注的迷宮，在大學社團和設計比賽里綻放自己的才華與激情。小韓呢，刻苦甩掉十幾斤贅肉，迷上冬泳和馬拉松，依然保持著學霸的勁頭。

像很多沒個性、沒人關注、沒存在感的人一樣，在人家混日子的年紀，我們都像向日葵一樣在努力成長。直到某天，當我看到劉愫在朋友圈里跟男友曬甜蜜時，一點羨慕嫉妒恨都沒有。

一天，我偶爾翻看自己高中時代所畫的仕女圖和設計圖，竟然發現仕女越來越胖，我設計的服裝尺碼越來越大。

我被這個發現驚呆了！怪不得人家說青春是用來回頭看，用來追想和緬懷的，因為，曾經的我們迷在局里。為你畫了那么多青衫羅裙、錦繡衣裳，卻始終沒看清楚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