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詩的地方，就有愛

蘇平生

幾個月前，張皓鈴經歷一場慘痛的車禍，整個人接近崩潰，每天都陷在痛苦和彷徨中。當她看到年輕的男男女女健康地從病房窗前飄過時，心里說不出的苦。

宋巖的出現，仿佛給她慘白的生活里添了一絲色彩。其實，也只是巧合，那天，宋巖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誤打誤撞地走了進來，問張皓鈴：“你見到我的書了嗎？剛才不小心丟進你的窗子里。”

張皓鈴眼睛一轉，抬頭看著他笑得陽光燦爛的臉，面無表情，手指著地上剛從窗外突然掉進來的一本書，沒說話。

“真沒禮貌，都不知道幫我撿一下嗎？”宋巖邁開長腿走過去，從地上撿起書，然后毫無征兆地坐在張皓鈴的床邊。

剛一坐下，他的表情萬分震驚，接近三十歲的宋巖也算經歷過風浪的，可此刻，他內心波濤洶涌，為自己剛才的魯莽后悔！

因為，他發現這個女孩只有一條腿！

為緩解尷尬情緒，他將書遞給張皓鈴，向她道了歉。他看得出來，張皓鈴冷酷嚴峻的表情里，隱匿著無法言說的絕望和悲痛；也看得出，她在經歷巨痛后仍然有一種平靜。她的淡然一下擊中了他的內心。

之后，宋巖留下的那本《在最美宋詞里邂逅最美的愛情》，一直陪伴著張皓鈴。宋巖沒有出院前，隔天就來看看張皓鈴，也沒什么可說的，就聊聊書里的宋詞。宋岸說他喜歡蘇軾的作品，“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張皓鈴說她喜歡晏殊的句子，“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兩人也不多說話，只是輪流讀自己喜愛的作品。

張皓鈴漸漸擺脫了之前的悲觀情緒，詩詞里的愛情世界是多么美好，愛情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她還這么年輕，還未品嘗甜美的愛情，還未來得及享受生活的饋贈，還有大把的時光去追求理想，怎么好意思因為一場車禍而萎靡不振，自怨自艾？這世界有讓人絕望的時刻，但還不足以讓她絕望到，因為失去一條腿，而放棄一切。

那天，宋巖要出院了，他推著輪椅，來到張皓鈴的面前，說：“現在是春天了，我帶你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此時此刻，他周身散發著溫暖的力量，張皓鈴無法抗拒。她努力拄著拐杖站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從挫折中堅強不屈地爬起來，爬到輪椅上，看見外面燦爛的陽光。

這時候，他們已經熟識了，宋巖一路走，一路講著古詩里隱藏的故事逗張皓鈴開心。張皓鈴“哈哈”笑著，心里明白，她終于再次擁有了春天。

把張皓鈴送回病房，最后的告別時刻，宋巖問起張皓鈴的感情觀，張皓鈴說：“很簡單，我喜歡宋代詞人張先在《千秋歲》里描繪的‘天不老，情難絕的感情，你呢？”宋巖說：“我并不期望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愛情，我相信‘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兩人相視一笑，沒再說什么，宋巖出了院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來看張皓鈴的頻率少了，但兩人一直保持著微信聯系。話題還是圍繞詩詞，兩人時常感慨，古人怎么會寫出“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樣壯美的句子，也會被“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的悲壯和蒼涼所打動。兩人之間一直涌動著什么，但誰也沒有先去打破它。

張皓鈴出院那天，宋巖正好在外地出差，他連夜開了六七個小時的車往醫院趕。來不及回家修理新長出的胡渣，便風塵仆仆地站在張皓鈴面前。

張皓鈴的表情恬淡，手里拿著初見時他送她的書，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褲管，問：“你真的不在乎嗎？”

她想說的是，就算他離開她，她也不怨他。

宋巖拿過她手里的書，又拿出一支筆，翻開書，在上面寫了一會兒，然后遞給了張皓鈴。張皓鈴接過來一看，扉頁上是宋巖剛寫下的一句詩：“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她的眼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