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魚
01
人的一生當中,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闖進我們的生活。有的人轟轟烈烈地闖進來,又如絢爛的煙花般迅速墜落;有的人,從開始就四平八穩地陪在我們身邊。但我們用心記住的想要奔赴的,卻是那個如煙花般墜落的人。
我認識趙橘生是個意外,那天是禮拜三的體育課,我身體不好,幾乎不參加體育活動,就在樹下乘涼。6月的天氣,不動也汗涔涔,知了不知疲倦地在樹梢上嘶啼,風一吹香樟樹的葉子就呼啦啦地響。
我撿了片葉子扇風仍覺得熱,決定溜去小賣部買瓶飲料。我跨進小賣部的那一瞬間,抬頭看見柜臺里的趙橘生。他穿著白綠相間的條紋T恤,清瘦干凈,頭頂懸著的小風扇吹動他的額發。他見有人進來,蹭地站起身看著我。
小賣部的大叔竟然變成了好看的少年,我沒來由地有些緊張,指了指柜臺上的雪碧。他拿起一瓶遞給我,我不小心碰觸到他的手指,觸電般的感覺襲遍全身。
“同學,你不上課嗎?”他笑著問。
“體育課,我身體不太好,不用上的。”我答。
我說完之后,幾乎是猝不及防地,他拿走了我手里的雪碧還說:“不舒服不要喝汽水噢。”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遞給了我一瓶果汁。他又說,如果沒事,可以在他這乘涼,等下課再走。
我就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小賣部里,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他說他在另一所高中上學,因為休學了,所以來幫舅舅看店。他還說我們學校比他們學校好看多了,不知不覺就聊了好久。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才匆匆告辭。
認識許久之后,我才知道他叫趙橘生,17歲。因為一到下課時間小賣部里就涌滿了人,他一直忙著拿東西找錢,沒空理我,所以我們聊天的時間,大部分都在體育課。
最討厭的體育課,也成了我最期待的一門科目。
02
我跟許梁說起趙橘生的時候,他一臉不屑。
還說這個名字真奇怪,我朝他翻白眼,明明就很特別很文藝啊。
許梁是我發小,但是他是那種最尋常最普通的男生,體育課打籃球,英語課睡覺,還偷偷給漂亮的女生寫情書。當然情書都是找我代筆的。
他跟趙橘生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是我永遠都不會喜歡的那一類,普通到丟進人堆里都找不到的人。
而趙橘生像是從日本電影漫畫里走出來的人。他喜歡聽輕音樂,學生們上課,小賣部沒人的時候,他都一個人看書。我知道許多女生去小賣部買東西,都是因為他,還有女生給他塞情書。對此,我只想說一句,不知羞恥。
許梁說,他真是最討厭趙橘生這種裝逼的人了,男生就該有男生的樣子,整天穿那么干凈,一點也不像個男人。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臟得要死。”我堵他。
許梁不服氣,轉過身看我,警戒地說:“我說江茉真,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啊?”
我怔住,頓了幾秒才回嘴:“關你什么事。”
但那一刻我的心里像是發生了化學反應一般,腦海里冒出趙橘生的樣子,頓時心鼓如雷,臉頰滾燙。
晚上放學,從小賣部門口經過時,都不敢看趙橘生,打算跑掉的。但他卻忽然叫住了我,像在刻意等我似的。
“快放暑假了。”他說。
“嗯。”我低著頭小聲回答。
“暑假小賣部就要關門了。”他話里有話似的說。
我心里一緊,對哦,一放暑假小賣部就要關門了,那就意味著我也見不到趙橘生了,但嘴上還是矜持地回答:“是啊,每年都是這樣。”
趙橘生有些急了,他說:“那我就不會來學校了。”
“哈哈,這樣啊。”我傻笑著不知該怎么回答。
“那……你方便留一下電話給我嗎?”他像是鼓足了勇氣似的問我。
“啊?哦,好的。”我恍然大悟地明白他的意思,把手機號碼寫給他,卻不敢抬頭看他的臉。
那天,晚霞成堆地擠在天邊,落日余暉灑在趙橘生的袖口,我們站在校門口揮手說了再見。
03
距離期末考只剩下兩天,體育課突然都變成了數理化,我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小賣部的方向,沒想到竟然看見了趙橘生。他在小賣部前來回踱步,不停往教學樓這邊張望。
難道是在等我嗎?我忘了告訴他,體育課被取消了,驀然心里一暖,想發個消息給他,才發現我給他電話之后他還沒給我打過,我也出于矜持沒有問過他的電話號碼。
下課后,飛奔去小賣部,但趙橘生已經不在店里了。問了大叔才知道,他已經回家了,而且以后都不會再來了。
我忽然心里一驚,還想問更多,但小賣部里進來了許多學生,大叔沒空搭理我,我獨自走回教室。
許梁見我不對勁,跑過來問我怎么回事,也被我懟得火冒三丈。
我對趙橘生的喜歡,是后知后覺的,那之前我從未喜歡過別人,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想見到他,想跟他說話,一想到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會難過得淚流滿面。
可是,那以后我真的就再也沒有見過趙橘生了,我們之間甚至沒有好好道別,就這樣退回各自的世界了。
在我知道我對趙橘生的心意之后,其實我有努力過。考完試的那天,我鼓起勇氣跑去小賣部問大叔要趙橘生的電話,打過去卻無法接通。我跑去他的學校,見到人就問你認不認識趙橘生,每個人都沖我搖頭。
那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絕望。
我想不通,為什么我給了趙橘生電話,他卻從未打給過我。直到暑假很久之后,許梁無意跟我提起,有個陌生號碼深更半夜給他打過電話,但是他沒接到,再打過去就沒人接聽了。
我才知道,我慌亂之下,報錯了電話號碼。我把許梁的電話給他了,因為我那時候丟了手機,在等爸媽給我買新手機的時間里,我一直用的是許梁的舊手機,買完手機之后就還給他了。
我跟小賣部的大叔打聽趙橘生的消息,才知道他跟家人一起搬去了外地。
那時候還沒有微信,通訊也沒這么發達,一個人很容易就從你的世界里消失了,而你對此毫無辦法。
十六七歲的年紀,隔一座城就遠得像國外,一個省就像天邊了。
04
高中畢業之后,我跟許梁考了同一所大學。
所有新生都在軍訓的時候,我坐在一旁的樹下乘涼,知了在枝頭拼命地叫,我冷不防地想起趙橘生來。
不過兩年光景,我已經快要忘了他的模樣,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不知他是否還會想起我,不知……他是否也曾為我心動。
同樣的夏日,18歲和16歲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如果能夠回到兩年前,我一定會跟趙橘生表白,也不會嘲笑那些寫情書的女生不知羞恥了,即使明天就會死掉,有些話也該說出口,才不會有遺憾。
我以為我此生都不會再有趙橘生的消息,沒想到終究還是以另一種方式見到了他。
那是大三的時候了,我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忽然暈倒,被許梁送去醫院,醒來后父母都紅著眼眶圍在床邊。
10歲那年,我第一次暈倒,被查出頸動脈狹窄,不能夠劇烈運動,會頭暈,嚴重時也會無征兆地休克。
所以我從來都不用上體育課,大學也不用軍訓。這一次醫生告訴我,我的頸動脈狹窄已經上升到百分之七十,必須要做剝脫手術,還給我看了許多頸動脈狹窄的病患資料。我就是在那一堆資料里看到趙橘生的照片的。
趙橘生,男,22歲,頸動脈狹窄百分之七十,因此休學一年,剝脫手術后痊愈。
有一種不敢相信的驚喜襲遍全身,我從未想過原來趙橘生也跟我患了一樣的病,我沒再考慮就答應了手術。
因為這個病我一直自怨自艾,總擔心哪一天自己會忽然就死掉,所以從不敢給任何人承諾。但現在我慶幸自己有這個病,才能和趙橘生久別重逢。
出院的那天,我跟醫生要了趙橘生的聯系方式。
時隔5年,我再一次聽見趙橘生的聲音,竟忍不住喜極而泣。我在武漢,他在北京,我們約在上海見面。
我把這件事告訴許梁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才說了一句,恭喜你。
雖然他很快轉過臉,但我知道他的眼里蓄滿了眼淚。許梁喜歡我,我一直以來都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給他任何回應。因為這世上既然有你愛而不得的人,那也一定有不管怎么努力也依然不喜歡的人。
許梁說,他讓我幫忙寫的那些情書,其實他一封也沒有送出去,只想等有一天,我有那么一點喜歡他的時候,他就拿出來表白。我說了好多句對不起,他說他早就該意識到,就算沒有趙橘生,我也不喜歡他。
我跟趙橘生在上海虹橋機場見面的那天,如同我們初相見的那日,夏風獵獵,晴空萬里。
他一見我就笑,我也笑,連表白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