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漫長的歡喜里湮沒于悄然

淳子澄

1

在我大學(xué)第二年的時候，韓黎去了遠(yuǎn)方的一所學(xué)校。那里天朗氣清，山風(fēng)任性，大雪落起來才是真正的紛紛揚揚。韓黎每天在碧空萬里下笑得肆意昂然，假期坐上將近9個小時的火車，歸來仍舊是那個眉眼彎彎的樂天派女孩。

而與韓黎的相識，還要追溯到文理分科的春天。那時我和韓黎被分到同一小組，天生愛笑的女生，將課桌上厚厚的發(fā)了許久也還是嶄新的書本摞得整整齊齊，在桌面上畫滿了各種精致又好笑的卡通畫，但最顯眼的還是“XQ”那兩個大寫字母。

“向前？”我有意無意地讀出聲來，卻也恰好道出了少女?dāng)坑谄溟g的心事。看著做驚訝狀的韓黎，我擺擺手，佯裝無辜地坦言：“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向前走，奮勇向前，此向前非彼向前，無非就是韓黎心事里的少年，也是我分班以前的前桌。大概也是因為和向前坐前桌久了，所以看到“XQ”兩個字母的時候，我首先拼出的便是“向前”二字。

于是我和韓黎的故事便也從她同我講起她與向前的故事那一刻開始。

高一入學(xué)的第一次大考，韓黎被安排在我們班考試。課間，向前回教室去搬被遺落的那盆花時，韓黎正趴在桌上補覺，聽到動靜猛然抬起頭來，在險些撞上剛舉到她頭頂上方的花盆時，向前眼疾手快地空出一只手來壓在了她的頭頂上。

彼時班主任愛花，所以教室的窗臺上擺滿了各種我不得其名的花，只知道向前靠著的窗臺上是一盆大麗花，到了9月末梢依舊招搖著。韓黎搖搖頭，說壓根沒注意那是什么花，只記得那日向前用另一只手拿開了花盆后，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頂，對著她憨憨地笑，卻也掩飾不了少年藏匿在眉目間的清朗和帥氣。與向前的初遇花光了她所有的運氣，所以韓黎說：“那次考試我還是沒有逃過全軍覆沒的浩劫。”

后來的向前便時常出現(xiàn)在韓黎的視野中，譬如每天早上一步兩個臺階瀟灑上樓，留給趴在二樓欄桿上仰望的韓黎一個帥氣的背影。

然而，我眼中的向前，卻又是另一番模樣：課前常常踩著鈴聲進教室，課上偶爾也會睡覺，有時還會很不光彩地被老師拎到樓道里罰站。饒是如此，但在少女的心中，喜歡的少年仍舊高大。

2

韓黎是個自來熟的姑娘，即使是慢熱的我，到了初夏時分，也已經(jīng)和對方變得無話不談了。彼時我們兩個最期待的是將近10天才輪上一次的值日，晚自習(xí)的課間，我和韓黎常常仗著值日生的名義，拎著垃圾桶走過向前的教室，晃到向前在的籃球場。微弱燈光下，幾個高挑的男生仍然樂此不疲地打著球。我和韓黎貼在圍欄外，一邊向里面張望，一邊自顧自地說著笑著，等回到教室，晚自習(xí)已經(jīng)過半。后來次數(shù)多了，韓黎怕影響我的學(xué)習(xí)總是對此過意不去。我說沒關(guān)系啊，只因為喜歡的高大少年也在其中。

遇上某個少年，其后漫長而羞赧的喜歡，好像也只是從“我要喜歡他”的那個決定開始的。而那個少年呢，也常常會在那些羞赧的喜歡里變得愈發(fā)而莫名高大。

無獨有偶，和韓黎一樣，第一次見到路炎的時候，也是在入學(xué)之初。一個日光晴好的午后自習(xí)課上，我從繁雜的習(xí)題冊中抬起頭來，側(cè)目遠(yuǎn)望窗外的時候，恰好經(jīng)過的路炎挑釁似地用食指扣了扣窗。我聞聲轉(zhuǎn)過頭去的時候，只見身穿淡藍(lán)色T恤的男生，正漫不經(jīng)心地從窗外晃過。

我所靠的窗子，在教學(xué)樓的外側(cè)，對面是略古樸的充盈著俄羅斯風(fēng)情的三層寢室樓，以及沿著寢室樓蔓延的大片草坪。從那以后，路炎便也成了窗外最常見的一抹風(fēng)景。晨讀課的鈴聲打響后，作為值日生的他才不緊不慢地從教學(xué)樓后路過回教室。午后時分，一眾男生一字排開，抱著籃球從窗外經(jīng)過，只有路炎的外套被隨意地搭過肩，身上套著的仍舊是簡單的T恤衫。

秋色愈演愈烈的時候，晝漸短。晨讀課上，我仍然習(xí)慣在固定的時間看向窗外，而身在明處，卻早已是只聞人聲而分不清暗處的哪個身影是路炎本人。玻璃上布滿了水霧，就著窗外的漆黑一片，總讓人不由地心生冷冽之感，而再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我早已搬到了樓上不再靠窗的位置。

3

后來，盡管10天一次的籃球場之行并沒有停下來，但在考場上再一次全軍覆沒之后，韓黎還是決定要奮發(fā)圖強了。因為之前落下的東西過多，韓黎讓我?guī)退朴唽W(xué)習(xí)計劃。我也喜于看到認(rèn)真的韓黎，便每天監(jiān)督和幫助她學(xué)習(xí)。雖然也少不了偷懶的時刻，但兩個人一起努力起來，多數(shù)時候還是動力十足的。

在夏日里為數(shù)不多的體育課上，我和韓黎喜歡繞著操場一圈一圈地走，向前在樹蔭下的鐵架上落坐，悠閑地蕩著韓黎口中的“大長腿”，而每一圈走下來，我們都會同他有一次自認(rèn)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牟良缍^。晚上，我們趴在寢室樓的窗臺上，路炎和隊友們打球回來，經(jīng)過樓下的時候依舊打打鬧鬧，好像有著怎么也燃不盡的活力。我和韓黎踮起腳沖著樓下使勁地?fù)]手。外墻上掛著的照明燈總是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錯覺，周遭縈繞著許多飛舞的光亮，我說那只是貪戀光和熱的小飛蟲，韓黎卻堅持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螢火蟲。而這些，后來沒有哪一個不是記憶里閃閃發(fā)光的經(jīng)歷和見聞。

只是韓黎遠(yuǎn)比我幸運得多，步入高三以前，開朗善談的她，已經(jīng)和向前成為了還算熟悉的朋友。因為兩個人的成績都不太理想，假期的時候，考試與升學(xué)便成了兩個人隔著電腦屏幕就聊開了的話題。高三的時候，韓黎和向前跟各自班上的很多同學(xué)一樣，為了降低高考的難度，臨時選擇了編導(dǎo)專業(yè)。

之后，韓黎去了外地學(xué)習(xí)，我在學(xué)校的生活也開始?xì)w于平靜。而路炎的QQ，也在我為其單獨設(shè)立的聯(lián)系人列表里靜靜地挨過了整個高中生涯。直到高考結(jié)束后的夏天，被路炎問起我是哪位的時候，我才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回復(fù)了他，字斟句酌，也只是怕哪一句話會破壞自己在對方那里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形象或是泄露了心緒。只可惜路炎說對我不太熟悉，不過卻清楚地記得高一時那個坐在窗邊的位置上，常常傻傻地望著窗外發(fā)呆，以及夏日夜晚里在窗邊惹人注目的女生。

但比起韓黎，我還算幸運的是，高考后我順利地去了心儀的大學(xué)，而韓黎不得不選擇再讀一年。因為事實證明，想要通過藝考來走捷徑的方法，并不是那么容易行得通。

4

第二年，韓黎去了大學(xué)。后來再有機會促膝長談，韓黎說：“時常會想起那時候你和我討論XQ，想起你為我制訂的學(xué)習(xí)計劃，只是我還是貪玩不爭氣。但是沒關(guān)系，回憶里有這些美好存在，無論如何都不會后悔。”

只是等到她說自己還留著我為她寫過的詩歌時，我卻莫名地想笑。在詩里，韓黎是向前窗前悄然開放的花兒。韓黎要把它找出來的時候，我急忙阻攔了。恐怕再看起來的感覺會如同那些往事的不堪回首一般。

韓黎唏噓：“現(xiàn)在做足了防曬工作也無心出門的我，已經(jīng)不太理解當(dāng)時那個完完整整地暴曬在操場上，卻還要一圈又一圈地走，不肯停下來的自己了。”

其實，有很多事后來我也早已記不完全。像“XQ”一樣，路炎在我的世界里也有專屬的稱號，可是我早就忘記，在大學(xué)的軍訓(xùn)中，我將其寫在手臂上，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瞄上兩眼便又能夠使我重振旗鼓的那番力量到底是從何而生。以及，再也體會不到彼時向來傾向于按時睡覺的自己，只因為收到了路炎的一條消息，便抱著手機在深夜里小心地答復(fù)，最后寒暄到無話可談時，還是難以入眠的緊張感。

若我是你窗前悄然開放的花兒。也許比起向前，比起路炎，更加令人眷念的，其實是“我要喜歡他”的那個決定，以及過程中含苞欲開卻還是未敢盛放的悄然。至于喜歡的少年，他的確會在那些羞赧的喜歡里變得高大，但同樣也會在后來漫長的歡喜里湮沒于悄然。

可是沒關(guān)系，回憶里有那些美好存在，大概真的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后悔的吧，除了當(dāng)初的自己沒有再努力一些。然而此時，在我正為了心之所向而奮力一搏的時候，韓黎只說自己沒有太大的野心，只希望每一個現(xiàn)在都能安穩(wěn)喜樂。

但依然對每一個明天充滿期待，然后奮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