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世間所有詩詞贈與你

趙婷婷

記得小時候，你總對我說，要學會獨立，要成長，別總是依賴你。

而如今，你告訴我，我是你的驕傲。

01

當你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剛完成一篇英語閱讀。屏幕上跳躍著你的相片，是你正在曬衣服的樣子，陽光從你的側臉照過來，有一片溫暖的光暈，在藍天和你之間，我只看見你。

11月的天氣，不像往年一般有暖人的陽光，更多的是綿長的細雨，雨滴落在窗戶上，劃下一道道潮濕的痕跡。揉了揉有些麻木的眼皮，我站起身從圖書館的閱讀室走出去，而后，在熙熙攘攘的雨聲里，我聽見你的聲音，透過漫漫的雨簾一點一點地傳進耳蝸。你說，這幾天降溫，多穿點衣服，看書不要太遲，不要累倒自己。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尾音化為寒冷中的白氣。

上了大學以后，每天和你打電話變成了習慣。你總是很忙，說不到兩三句就會被掛斷，我曾經抱怨過你和別的父母不太相同，總是對我太過冷淡，你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著：“那還不是因為你太過嘮叨。”

掛了電話后，賭氣一般連著3天再沒有打過電話。

所以當你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正想著如何嘲笑你是否覺得不習慣了，卻沒有想到你的第一句話并不是詢問，而是看見輔導員朋友圈里發著我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為新生演講的照片。你說看見我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所有的話被鯁在喉嚨，一下子熄滅了氣焰。那幾天忙著學生會，兩頭同時在催促任務，于是只能熬夜寫演講稿，練習。所有人夸贊演講很棒，卻沒有人關心累不累，會不會覺得辛苦。聽見你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著要多吃一點，不要一個人悶聲不響地做事情，多出去走走，別老待在圖書館……

除了發酸的眼睛，也只能回應著：“嗯，我知道的。”

那天你說了很多，卻沒有一句問到為什么這幾天沒有給你電話。后來父親告訴我，其實那些天你忍不住念了許多次，卻又一次次自我安慰，一定是女兒太忙忘記了。看見輔導員發出來的照片，你小心地保存下來，一邊在和別人炫耀，一邊數落著我肯定又熬夜了，讓人操心。

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年少時，面對你我總是很失落，失落于你給我的要求太高，而你又從未鼓勵我，要我成績拔尖，又要學會獨立和擔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決定。我總以為你不喜歡我，只是我單方面的在迎合你。

我始終沒有想到過你會說，我是你的驕傲。

02

還記得年紀很小的時候，我曾經非常羨慕同桌。因為每天放學后，她的母親總會等在學校門口接她放學，成績考砸后，沒有責怪，只是眉眼溫柔地告訴她沒關系，下次努力就好了。聽見在家長會上孩子被表揚后的樣子，眼里滿滿的光芒，仿佛珍貴的寶物。

而你，理所應當地覺得我應該優秀。哪怕我被老師夸獎，你也只是語氣冷淡地告訴我，沒有什么好驕傲的，試卷中難題都解了出來，卻有好幾個簡單的題目失了分。

我抱怨過你的苛刻，卻又希望能讓你開心，于是逼著自己努力向前。當真正成熟許多以后，這才學會理解，如何去體諒別人，體諒你的不善言辭和高標準，不僅是對我的未來，也是對你自己的補償。

外祖母曾經說過，打小時候起，你就是優秀的存在，在學校里成績優異，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對未來的堅持。因為成績優秀，你拿到了保送學校的名額，在那個連高中生都很貧瘠的時代，你意氣風發，對即將到來的遠方充滿期待。卻不想年幼的弟弟妹妹出生后，你不得不放棄繼續升學的機會，在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大姐的介紹下進入城里務工。

不過一兩年時間，你將一家小店的生意經營得紅紅火火，在所有人的眼里，你成為了一個獨當一面的女強人。而后遇見父親，次年有了我，再后來有了弟弟。

我從出生起身體就不像其他孩子強壯，長輩們格外地寵愛，幼時的我可以對所有人耍脾氣，卻唯獨不敢對你造次，你好像是克住我的唯一屏障。長大后，你偶爾會提起小時候的事情，說我不乖的時候，你會罰我，會讓我面壁。可我卻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記得最深的不過是我每一次的生病，醒來時看見的總是你泛著疲倦的笑容和溫柔的手。那是我記憶中你為數不多允許我撒嬌的時候，你不曾責怪我。

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強大的存在，不同于父親令人信任的倚靠，是一種讓人近乎崇拜的存在，所以那樣竭力地想成為你心目中的樣子。

03

可是生活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與父親關系極好的朋友借了一大筆錢后沒有了音訊。資金平衡被一下子打破，你與父親爭吵，失望至極，半夜離家。

第二天醒來，家里濃濃的煙草味，父親滿眼通紅，坐在書房里一根接著一根地吸著煙，我問他你去了哪里？

他倦極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回答。

心里很快就猜到了七八分，可也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不是自己能夠解決的事情，無力改變，只是內心不安。

父親變得早出晚歸，留下足夠的錢給我和弟弟解決日常，絕口不提你的歸期。我一直覺得平日來你的管教過嚴，你不在該是我們的解放日；卻沒有想到，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變得那樣難熬，沒有信息，沒有電話，你仿佛刻意斷了聯系。

幾天后，回到家看見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容憔悴。看見我站在門邊的樣子，你沒有像往常一樣讓我快回房間寫作業，而是問：“會不會餓了？等會我去做飯。”

我搖搖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走到你的身邊坐下，把頭埋進厚厚的帽子里。我第一次在你身邊哭得那樣沉默，不敢發出聲音，怕被你發現后會不高興，怕看見你疲倦的神情，怕聽見你滿是低落的語氣，怕你告訴我……你想要離開我們。

可是幸好，父親回來后，你與他聊了許久，最終和好如初。

04

我也有過叛逆的時期，反抗過你的教育和要求，不愿和你們溝通，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說自己的想法，成天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真的毫無保留地為另一個人付出，每個人都不過是向死而生。固執地覺得世界上很多東西不公平，對一切事情存有抱怨和偏執。

看著日漸落下去的成績，會感覺壓力繃緊了所有的心理神經，達到臨界點，一邊摔著大堆的學習用品，一邊崩潰哭喊著討厭你，討厭你給我的所有要求，討厭你根本不懂得愛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一整天，拒絕外面的一切聲響。

等到半夜醒來，打開房門看見廚房的燈還亮著，電飯煲還在保溫，飯菜熱了又熱，而你躺在沙發上睡得并不安穩，聽見動靜，你睜開眼看著我，幾不可聞地嘆氣，默默地將仍是溫熱的晚餐放好。我第一次那樣認真地去看待你，我長高許多，再也不用仰著頭去呼喚你。你的發間有了銀色，不再是曾經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你脾氣溫和了許多，時間磨去了你的棱角，帶走了你的許多。我一邊狼狽地擦眼淚，一邊被你小心地抱緊，那一句對不起，我說不出口，你也不想去多說。我終于承認他們評價我們的相像，執拗地希望對方好，卻又嘴拙地表達不出。

我忽然明白，世界上確實沒有人會毫無保留為另外一個人付出，但是父母一定是最接近于毫無保留的人，他們不會表達，但是卻從未停下靠近你的步伐。

05

我慢慢變成你曾經想要我成為的樣子，可是你卻開始心疼我的好強。我成為學生會長，拿了獎學金，獲得了許多比賽優勝，極力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充實。這不僅是我自己的目標，連帶著你的遺憾，迫不及待想成為更加優秀的自己，能夠將你細密地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如同幼時你對我一樣。可你反倒希望我過得輕松，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記得一次節日的飯后，你陪我坐在沙發上看綜藝，電視里放著親子節目，其中一個嘉賓說小時候害怕母親，因為母親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她當時只想著如何去達到她的要求，擔心自己會被母親當成不成器的孩子，哪怕到了現在仍舊是對母親有著恐懼。

我靠著你，玩笑一般地說：“我小時候也覺得你對我很兇，總覺得你肯定不喜歡我，我是不是撿來的？”

你沉默了許久，終于摸了摸的我頭發，說：“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對你太嚴格，可是你一直很好，我很為你驕傲。”

當時的我愣住，使勁地瞪大泛著水汽的眼睫，用力地抱緊了你。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剛結束一場大考回到家。你一邊數落著我發型難看，瘦了，哪哪兒都不好，一邊打著電話說今天提前收工去買菜做飯。飯桌上，嘴巴上滿滿的嫌棄我挑食，卻又將我愛吃的東西夾到我的碗里。

我不知道未來會是怎樣，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你曾經將世界上的一切美好放在我的面前，而我愿攜世間所有詩詞贈與你，報答你，因為我是那樣地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