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薔薇之名

劉繼榮

女兒薔薇放學回家，驕傲地對我說：“老師夸媽媽發型漂亮，說我的頭發也是女生中最好看的。我說都是爸爸剪的，他小時候剪過羊毛，現在特愛給我們剪頭發。”

妻指著女兒，笑得說不出話來。

我趁勢湊上前請假：“今晚有個飯局，是重要客戶……”女兒學著我平時的腔調：“要不喝個痛快，酒神都會怪罪的。”

我裝著糊涂，去門口換鞋，皮鞋里卻插著一卷紙，竟是離婚協議書。我倒吸一口涼氣，舉起雙手：“報告大王，我要戒酒。”

我自命酒星人，既愛一人獨飲，也愛呼朋喚友。為讓我戒酒，妻試過一千零一種方法，如今她恒心見底，想拋棄我，幸虧我識時務，主動提出戒酒，才保住溫馨小家。

晚餐吃蔥油拌面，我下樓去超市買蔥。說來也怪，一離開妻，酒香就來勾魂，我的腳自動背信棄義，向著有酒的地方飛奔。

那天晚上我喝得非常痛快，最后，是在醫院里背誦的“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次日清晨醒來，妻臉色慘白，女兒卻驚喜地告訴我：“爸爸，你第一次背對了那句詩！”護士說：“繼續喝的話，連背錯都沒機會了。”我逞強地回應：“人生最重要的是有喜歡的東西，拿命去換也可以。”

回家路上，有一個小小的寵物店。薔薇平日乖巧，自知對動物毛發過敏，從不靠近那些迷人的小可愛。但今天她越界抱住那只酒紅色泰迪，執意要帶回家。

我立即發揮了營銷部主任的口才，滔滔不絕，從過敏癥的危險講到健康乃人生之本。女兒打斷我說：“人生最重要是有喜歡的東西，拿命去換也可以。”她倔強地重申：“我就喜歡這只炸雞狗。”

伶牙俐齒的我，頓時瞠目結舌。我向女兒發誓，等她的病治好后一定買。女兒笑起來：“誰信你？你每年向媽媽發誓700回，說永不喝酒。”我面紅耳赤，一個信用全部支付光的父親，即便講真話也無人要聽。這能怪誰呢？

最后，我們雖然沒有買那只炸雞狗，但就在當晚，女兒的過敏癥發作。整整3周，孩子身上紅斑遍布，痛癢交加。心懷內疚的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輾轉反側，無法免她病，免她苦，免她憂懼與沉默。

在女兒生病的日子里，我再也沒有發過誓。但我悄悄退出了“今朝有酒”的微信群。

那天，陪一幫老客戶吃飯。眾人得知我已戒酒時，幾乎笑到咳嗆：“如果你說戒飯我們還信，要是戒了酒你還有命活到今天？”大家紛紛起哄要我干杯，但我心意如鐵。我告訴他們，前些日子因我酒后狂言，影響到女兒薔薇的人生觀，致使她受病苦糾纏。如今我要以身作則，做女兒的榜樣。

不知為何，平日非常開明的女老總，忽然半真半假地激我：“你的工作需要應酬啊，你愿意為女兒放棄工作嗎？”我心一橫站了起來：“以薔薇之名，我不會再喝一滴酒。既然我不適合這項工作，我明天就交辭職信！”

走在路上，晚風一吹，頭腦清醒很多。我有些沮喪：這是一個我很喜歡的工作，不僅薪水合理，更難得的是環境寬松，氣氛和諧。瞬間，我又想起房貸和車貸，想起曾答應薔薇暑假帶她去迪士尼玩，現在怎么辦呢？

就在我百爪撓心之時，接到了妻的電話，她說女兒的班主任電話求救，她明天就要參加省級賽教，但頭發被剪壞了，問我能否幫她修一修。據說，女兒已經代我答應了。

回到家，老師已經來了，還帶著禮物。我拿起剪刀時，心里忽然變得寧靜，專心致志地修完頭發后，老師照著鏡子，開心地說了十七八個謝謝。女兒看著我的眼神里全是崇拜，這種小目光簡直令我陶醉。

周一的早晨，我橫下心去了老總的辦公室，交上辭職信。她看我一眼，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弄明白。我小時候對尼古丁過敏，聞到煙味會頭痛，為此，爺爺戒掉抽了大半輩子的煙。其實，我每年只有春節才與他相處幾天。”她若有所思，“直到昨晚，看到你以薔薇之名，那么決絕，我才忽然明白，如果真的疼愛一個人，就會不計代價地去做一件事。”

陽光照在她面前的仙人掌上，尖銳的刺鋒芒畢露，那墨綠粗糙的手掌，托起朵朵晶瑩的殷紅。她把辭職信還給我：“一個小孩子，需要真心的呵護才會從心里開出花來。”

期末的時候，我去參加女兒的家長會。展覽室里掛著孩子們的各樣作品，我看到了女兒的習作《爸爸戒酒》，有趣極了。但紙背面似乎還有字，我好奇地伸過頭去，赫然看見了“離婚協議書”5個大字，不禁笑出聲來。如今我酒精肝好轉，血壓血脂也恢復正常。

這時老師走過來，再次向我致謝。她說，她的哥哥在上海開了一家頗有名氣的美發店，通過視頻，從各個角度欣賞了我剪的那款短發，驚嘆一個沒有學過理發的人，如此懂得與頭發對話，簡直是天才。當得知我又是個為女兒戒酒的好父親時，更加贊嘆，說無論何時，只要我愿意去，他都會高薪聘我。

我開心到心里流蜜，你看，真心去愛一朵薔薇，就會擁有很多很多的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