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曲終命薄，卻不耽誤真愛情長
——老版《紅樓夢》寶黛之愛的啟迪

文◎紅姐

雖然曲終命薄，卻不耽誤真愛情長
——老版《紅樓夢》寶黛之愛的啟迪

文◎紅姐

為什么我們如此渴望愛情？因為孤獨、因為豐富；因為害怕嚴寒、因為分享溫暖。因為我們風華正茂、因為我們正在蒼老。我常常懷疑愛情是否被過于期待為無所不能，而忘記她更需要忍耐、妥協、甚至經營。在老版《紅樓夢》里，我們聽到的那一聲聲軟語，見到的眼波流動，經年溫習，竟然發現，歐陽奮強和陳曉旭所呈現的兩大主角寶黛之戀，展現了愛情里最難跨越的三個層次。

最難的懂得，是你不喜歡卻仍然保持欣賞

我們往往善于懂得對方的專注、深邃、純真、美好，卻不擅長理解對方的弱勢、嫉妒、孤獨、冷僻或者粗暴。就好像黛玉，有人是不愛她花妍月貌、不欣賞她力壓群芳的才華嗎？寶玉的可貴之處就在于，在眾人皆非的刻薄、小性、猜忌的黛玉標簽中，他讀懂了一個父母雙亡、身無所依、寄居人下的女子背后的焦慮和武裝：因為自卑，所以尖銳；因為不安，所以堅硬。

所以在黛玉初進賈府，王夫人的陪房送花給她，得知自己是最后一個，黛玉尖刻地搶白“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讓場面倍感尷尬時，寶玉岔開話題，為她解圍。在寶釵闖入他們的生活，并對黛玉的地位造成實質性威脅時，寶玉開解她：咱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是才來的，怎么可能為她而疏遠你？在大觀園里各家都來了親戚姊妹兄弟團聚時，寶玉懂得黛玉雖承歡人前，卻不免自傷身世，于是深知其情，撇下諸事來寬慰她。

包括黛玉葬花那一場，不過是正常的花開花落，黛玉卻認真扛了花鋤，帶了錦囊，來拾取落花，并埋入土中，稱為“花冢”，還灑淚創作千古名詩《葬花吟》。這樣近乎行為藝術的非主流行為，人人都笑她有些癡病，然而寶玉看到了黛玉乖僻行為背后的詩心靈性。

他不但理解，并且欣賞，甚至陪她一起去做。當黛玉吟誦葬花吟，聽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寶玉體悟到她詩句中的離塵出世之大悲涼，“不覺慟倒山坡之上”。

這是真正地懂得，這些感同身受，這些共情共義，才讓人知道什么叫偏偏喜歡你。

有些結束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不愿低頭

這里的低頭不是乞求，而是遇到矛盾沖突，愿意放下身段，拉下臉來主動溝通和解。

這并不容易。劉若英的《后來》里有一句歌詞：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么倔強/現在也不那么遺憾。

寶黛之戀歷經無數次爭吵別扭還沒有崩掉，很多都是因為寶玉“不那么倔強”。

譬如某次，他二人發生口角后，黛玉“也自后悔，但又無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悶悶，如有所失”。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黛玉”，心里再懊悔，也絕不愿放下所謂的自尊，或者不是因為不愿，而是擔心被對方看輕。

錢鐘書《圍城》里也有一段，說唐小姐和方鴻漸決裂后，明明忘不了對方，心痛不已，然而“唐小姐脾氣高傲，寧可忍痛至于生病”。這也從側面說明了主動低頭之難，因為在這個場景里我們需要對抗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所以，當寶玉又一次主動來求解時，連黛玉的丫頭紫鵑都說，“我們只當二爺惱了，再不肯上我們這門了。”寶玉笑著說：“好好的為什么不來？”又對黛玉道：“我知道妹妹心里不惱我。但只是我不來，叫旁人看著，倒像是咱們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們來勸咱們，那時節豈不咱們倒覺生分了？”又平和又推心置腹。這份坦然地低頭，真心不易。而寶玉能做到黛玉卻做不到，一是因為寶玉愛的能量充沛，二是因為寶玉珍視黛玉。這也正應了那句話：

最先低頭的那個人，要么情商高，要么更在乎。愛，就是愛你每一寸肌膚，包括每一個疤痕；吵架，不是嫌棄，是為了讓你更好；吵了架，你也沒變好，那也不影響我繼續愛。因為，無論什么時候，我們倆是一伙兒的，我們倆以外的其他人，又是一伙兒的。

愛情里最難面對的不是驚濤駭浪，而是瑣碎庸常

年少時讀紅樓，最愛的是寶黛初見、共讀西廂、黛玉葬花這些著名橋段。一見鐘情，生死相許，多么符合我們對“問世間情為何物”的完美想象。等看過了膠片里的對白，看過那兩個靈秀的人一顰一笑的互動，一喜一嗔的交流，才知道什么叫我只在乎你。寶黛之間最打動人心的，反而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生活日常。

譬如有一個雨夜，寶玉去看病中的黛玉。為什么強調“雨夜”？因為太難出行。張愛玲說，“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我們不是也經常因為下雨而跟約好的朋友改期？

即便好閨蜜如寶釵，跟黛玉約好晚上來陪她說話，然而下雨之后也只是打發了下人來送東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知寶釵不能來”。然而寶玉來了，披著蓑衣踩著木屐打著燈籠。漁公漁婆的心意真是要用行動來表達的。

他深夜冒雨前來，跟黛玉說的卻不是“當你老了，在爐火旁打盹……”；也不是“世界之大，為何我們相遇”，而是看上去最普通不過的話：“今兒好些？吃了藥沒有？今兒一日吃了多少飯？”臨走時又問：“你想什么吃？告訴我。”

當年讀到這段，覺得未免尋常。今天經歷了婚姻，再看他們的演繹，卻是百般滋味。很多時候，我們往往高估了愛情的偉大，而低估了生活的艱難。這艱難很多時候并不是生存的掙扎或者巨大的困厄，而是正常的平庸，日復一日的乏味，隨時與軟弱孤獨的對抗，以及暗夜里莫名涌來的憂傷，一眼望不到頭的瑣碎絕望。

就好比錦衣玉食如黛玉，在這樣一個雨夜，所祈盼的，也不過是有一個人能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問問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安不安。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樣子。我們以為生活里最難應付的是驚濤駭浪，卻不知看似平靜無波里更加兇潮暗涌。因為在生活的激情褪去之后，剩下來的每一個瑣細日常，都需要有溫暖來打底，生出一些小小的愉悅和美感，才能熬得過日日夜夜。所有的愛情到最后，都是生活。

盡管黛玉最終魂歸離恨天，寶玉哭靈的場面痛徹心扉。你可以說是天妒紅顏、紅顏薄命，也可以說黛玉即便不死也找不到幸福，因為她孤傲，因為她不夠隨和、不夠溫柔。可是，每一段愛情美不美，不是看它的結局，那么多王子和公主步入婚姻的殿堂，就鮮有筆墨，因為愛情被柴米油鹽最終染成什么顏色無從得知，但是寶玉的每句臺詞都是那么徹底地包容、體貼、理解、具體，那才是真愛。真愛到陪你哭、陪你葬花、陪你耍小性子；至于曲終人散，花謝人亡之日，你在與不在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著的每一天，只要我需要你，無論是你的人、你的話，你都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