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在小城一起醒來

文◎豬小淺

明天在小城一起醒來

文◎豬小淺

不愛，卻還要和對方在一起，才是最大的殘忍。人生那么漫長，我們要爭取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和次愛的人相忘于江湖。

浮出水面

尹小妍27歲生日那天，男友許嘉銘表現良好。從西餐廳的燭光晚餐，到親手DIY的蛋糕，再到香奈兒五號香水的生日禮物。有些俗氣，卻也用了心。特別是對于許嘉銘這種原本有些無趣的男人來說，已足夠難得。

送尹小妍回去的路上，許嘉銘將車開得緩慢，廣播里有柔軟的女聲輕輕地流淌。坐在副駕駛上的尹小妍，眼神溫柔，笑容恬淡，許嘉銘歪頭看她的瞬間，內心變得溫溫柔柔。他裝作不經意地問她：“要不月底搬過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提這個建議，但每次，尹小妍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回絕。譬如租的房子還沒到期；譬如住在許嘉銘那上班不方便。這次，尹小妍用的托詞是：“只要你過了我爸媽那關，我保證立馬搬過去。”

“你都不肯帶我回去，怎么通關？”許嘉銘反問的語氣，明顯有些不悅。但下一秒，看到尹小妍一副無辜的表情，那點不快，風一吹，也就散掉了。

午夜的北京，少了白日里的浮華與喧囂。車子拐進小區門口的時候，許嘉銘話鋒一轉，有些怯怯地問她：“小妍，你，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句話，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從他的口中吐出來。尹小妍有些愣神，繼而斜睨了他一眼，笑著說：“有你這么求婚的嗎？”

“本來是打算剛才說的，戒指都準備好了。怕你拒絕，所以……”許嘉銘淡淡地解釋道。他對這場愛情，大抵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害怕被拒絕，害怕在那樣的場合，跌了面子，所以遲遲不肯開口。

氣氛有些尷尬。尹小妍說了句“回去路上開慢點兒”，就轉身上了樓。許嘉銘只好將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這一晚，尹小妍失眠到深夜。如果許嘉銘是在燭光晚餐的良辰美景里求婚，興許她就答應了吧。畢竟對于婚姻這道題來說，許嘉銘是她的最佳選項。可他的膽怯，讓尹小妍心里更加沒底。迷迷糊糊睡著后，她做了一個夢，夢里隱約能看到吳凡的側臉。醒來的時候，眼角有哭過的痕跡。

有些感覺和真相，到底還是在許嘉銘說起結婚這個話題時，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尹小妍才不信什么“夢是反的”這類鬼話，一個人會出現在你的夢里，一定是對方對你來說很重要。

吳凡對尹小妍來說，當然重要。在感情的世界里，換個人來愛容易，但想要從心里拿走一個人，卻異常艱難。

這樣的語境里，尹小妍突然有些懷疑，當初那道選擇題，自己是不是填錯了選項？

有所皈依

18歲那年，小城姑娘尹小妍，有個“北漂”的夢想。她的人生規劃里，原本應該2004年離開小城，前往京城。可高考成績出來，卻只能在省內上大學。這個結果，讓尹小妍非常沮喪。

因此，大學一畢業，尹小妍就馬不停蹄地將工作定在北京。那是2008年，奧運會將北京點綴得夢幻又璀璨。當尹小妍拿著畢業證，站在偌大的京城，內心只有一個聲音，她要留在這里，找個趣味相投且彼此相愛的戀人，相伴到老。

這一年的尹小妍，運氣好得有些過分。來北京的第三天，她就在一家大型園藝公司找到一份預算員的工作。盡管有些忙有些累，但尹小妍被一種叫做“夢想”的東西所牽引，她覺得從頭到腳，都有一種簡單的小幸福。

遇見吳凡的時候，已經是這座城市的秋天。北京的秋，濃烈，絢麗，有一種驚魂動魄的美。那時的尹小妍，渾身都散發著飽滿的熱情。看到QQ群里有人組織老鄉聚會，她立馬冒了個泡，說：“算我一個。”

聚會地點選在后悔酒吧，一群人喝著啤酒聊著天。其中有個男生，話不多，但說出來的，全是金光閃閃的金句，讓人印象深刻。酒吧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柔軟的笑容里，有淡淡的不易覺察的快樂。

聚會結束的時候，尹小妍了解到的全部情況是，他叫吳凡，和她一樣，剛剛大學畢業，在一家建筑公司做設計。再后來有人開起玩笑，指著她和吳凡說：“你倆看起來蠻搭的嘛。”有些大大咧咧的尹小妍，為這句話紅了臉。

有學妹在QQ上問尹小妍，遇見對的人，是什么感覺？她不假思索地回：“就是看到對方，心會有所皈依。知道有他的地方，就是家。”

2008年的尹小妍無比確定，吳凡就是她在這座城市里，想要與之白頭偕老的良人。他讓她內心安定，有所皈依。

兩人的戀愛，談得非常順利。大抵因為棋逢對手，那種默契與惺惺相惜，讓任何的試探與周旋，都顯得多余。

這座城市，從此不再是她一個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

在一起之后，尹小妍很快就調整了戰略，制定出屬于兩人的三年規劃，五年目標。從薪水增長幅度到茶米油鹽開銷，全都事無巨細地羅列在一張excel表格里。

當吳凡看完那張表格的時候，眉頭皺得有些緊，他怏怏地說：“小妞，你這規劃未免太苛刻了吧？按照這個，得讓生活少掉多少樂趣？”

尹小妍一本正經地回他：“不會啊，就算辛苦點兒，也就前三年。等我們湊夠首付，買好房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明亮，笑容美好。言語中的篤定與期待，讓吳凡不忍心潑冷水，也不忍心拒絕和她一起努力。

現在想來，那四年時光里，尹小妍將省錢這件事簡直做到了極致。她總是說，能省一點兒是一點兒，積少才能成多。所以，如果想早些看期待已久的大片，只能去網上找畫面劣質到讓人想砸電腦的搶先版；想買件好點的衣服，必定要先去實體店試穿，記下型號，再回到家，上淘寶找同款；就連在外面吃大餐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在尹小妍心里，生活的樂趣在于銀行卡上的數字。她只不過二十四五歲，卻在精打細算這件事上，無師自通。

那時的她，從來沒有問過吳凡，這樣的生活，是不是他想要的。她也從來沒有覺察到，原本風趣可愛的吳凡同學，越來越不快樂。可即便這樣，四年過去，他們的存款，仍然沒趕上京城不斷上漲的房價。

2011年，吳凡決定回小城。這個決定，在尹小妍看來，完全是大腦短路，草率且幼稚。但吳凡很認真地告訴她，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果。

那段時間，在這個問題上，他們有過最激烈的爭執，尹小妍一開始苦口婆心相勸，后來干脆冷嘲熱諷：“這樣一事無成地逃回小城，你不覺得很丟臉嗎？”

吳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憂傷。他語氣盡量緩和地說道：“小妍，我用了四年的時間證明，我并不適合這里。你也一樣，你并非多愛這座城市，你只是愛上了當年的夢想。離開，并不代表失敗，而是我們懂得忠于自己的內心。”

“吳凡，你聽好了，我和你不一樣。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好聚好散……”那天的尹小妍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仿佛說得越難聽，才越能緩解她心里的那點兒不甘心。

是的，她不甘心。不甘心她篤定的良人，中途宣布退場；也不甘心花費四年的時間，得出來的，卻是自己不適合北京的結論。逃離對她來說，意味著失敗，也意味著怯懦。

吳凡離開后，尹小妍心里憋著一股勁兒。她將所有的心思，全都用在工作上。只有到了夜深人靜的夜晚，才敢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

回到小城的吳凡總是說，小妍，我等你歸來。在微信朋友圈，她知道吳凡回小城后，考了公務員。日子會一眼望到頭，卻也有過得從容淡定。

而2013年的尹小妍，過得不快樂。

你嫁的人，只能是我

認識許嘉銘是在2014年年初。

許嘉銘算得上新北京人，他拿博士文憑換來國企的offer，以及北京戶口。和吳凡比起來，許嘉銘各方面都算得上良好。早些年就在父母的資助下，貸款買了北京東四環一套小居室，多年開一輛二手邁騰。

尹小妍原本以為，談一場戀愛，就能緩和內心的孤寂。實際上，直到許嘉銘在自己生日這天，突如其來地求婚，她才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想要嫁的人，從來就沒有變過。

遵從內心的選擇，答案只能是吳凡。

盡管從目前來看，許嘉銘才是婚姻這道題里的最優解。許嘉銘對她好，許嘉銘有房有車，許嘉銘可以讓她沒有任何顧慮地留在北京。

如果是結婚的話，她當然要選許嘉銘，而不是吳凡。可如果不是嫁給自己最愛的人，真的可以幸福嗎？

同事兼閨蜜陶子在聽完她的困惑后，說：“如果你錯過許嘉銘，那真的就是個大傻瓜。亦舒不是說過嗎，我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的，卻是另外一些人。所以，有什么好糾結的？許嘉銘的條件往市場上一放，不出一周，保準后面排著隊。”

被成功洗腦后，尹小妍決定帶許嘉銘回小城見父母。

將這個消息在朋友圈一發，不到一分鐘，很久不曾聯系的吳凡跳了出來。他發給她的，是義正言辭的六個字：“不準帶他回來。”

尹小妍嚇得趕緊將吳凡的微信和手機號，全都拉進黑名單。確切地說，是她害怕自己剛剛下定的決心，被吳凡的一句話打回原形。

吳凡要是真的愛她，當初又怎么可能將她一個人留在京城？尹小妍用這一點，成功地說服了自己，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

可讓尹小妍始料未及的是，當她和許嘉銘回到小城，卻在車站，看到人群里的吳凡。吳凡見到她的第一句話，霸道得像她是他的私人物品：“小妞，別鬧啦。我跟你說過分手嗎？我告訴你，你嫁的人，只能是我。”

語氣霸道得不容拒絕，可尹小妍卻為這句話，紅了眼眶。也許有些感覺，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只不過猶豫了一秒鐘，她心里的天平，就傾向了吳凡。

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

后來的故事，在旁人看來，有些滑稽。如果尹小妍不說，大概她父母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見到的毛腳女婿，中間換了男主角。

那天，尹小妍對許嘉銘說了很多的“對不起”。就算這個男人再有涵養，這種情況下，也很難保持風度。他和吳凡在火車站打了一架，然后一個人坐高鐵回了北京。

尹小妍對許嘉銘心存愧疚，可吳凡說：“是我不好，當初就該去北京，直接將你押回來。可那時候我總是想，也許只有等你真正想清楚內心想要的是什么，才會心甘情愿地回到小城。你從來沒在朋友圈提起過男朋友，沒想到居然一聲不響帶個人回來，我急得一晚上沒睡著……”

實際上，吳凡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后，尹小妍就后悔了。她只是不肯承認，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愛北京，也不肯承認，自己內心深處所向往的，只不過是小城的煙火生活。

承認這些，等于否定自己多年堅持的夢想。

聽吳凡說“你嫁的人，只能是我”后，尹小妍開始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許嘉銘是個好男人，可即便他千好萬好，都不如吳凡來得早。

尹小妍突然覺得亦舒的那句話，未必就是真理。如果我們不是和自己最愛的人結婚，到底還是會意難平。這樣豈止是對自己的感情不負責，還會對自己不愛的那個人有所虧欠。

不愛，卻還要和對方在一起，才是最大的殘忍。人生那么漫長，我們要爭取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和次愛的人相忘于江湖。

這樣一想，尹小妍決定歸來。在明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個明天，和一個叫吳凡的男人，在小城相伴到老。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