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
那拉提草原
太危險了 這半空里的草原
天有值得托付的藍 草有足夠綿延的綠
羊茅和野牛草帶著百里香牽引天上的牛羊
時空坍塌了 內心之愛泛濫著沖破了堤岸
那人在紫色的苜蓿地里稍稍欠身
一下夠著了四千公里外愛人高聳的鼻梁
我需要看到更高處的鷹 狼和雪豹
需要一只老虎 它鋒利的虎牙
在雪山頂上一閃
我需要看到更多帶著匕首和鹽巴的漢子
需要俯瞰 在更高的坡地上冷靜下來
慢慢打消留下來做一頭牛羊的想法
賽里木湖
這210億立方米 這微咸的
這跟眼淚同樣苦澀
也像淚水一樣暗自流淌的湖水
就是傳說里殉情的淚水嗎?
要有多尖銳的痛 多大的絕望
要分分秒秒多少年
才會有這么恣意的蕩漾?
傷心的人 你在別處傷心
就別將淚水帶到這里了
湖水已經夠高了 就要夠著雪線了
你的淚水比不上她的寒冷就別流了
傷心的人 你來的時候
湖水里嬉戲的斑頭雁正在歡笑
你在湖邊照個影就回吧
不要在湖水里揪著一生最壞的時光
讓淚水再一次次嘩嘩地流淌
野核桃溝
從山下耐心地數上去 3010棵成齡的野核桃樹
每一棵都攥有大把的時間
這些先來者 始終占據著制高點
不看風塵 只看日月
溝外的青草一年一綠
溝外的牛羊一年一群
白樺的葉片在遠處的陽光里翻著白花
眼前飛回的長尾雀 已不是去年那一只
此刻 溝外來的女子心情是急迫的
一生太短了 不夠用來悔悟一次
明明知道糾結于自身的時間是狹隘的
明明知道 她的急迫也是狹隘的
早安秀山島
那個早起跑步的人 追著自己修長的影子
那個等待日出的人 掏出了內心的潮濕
那個趟水的人 她的裙子是開向浪頭的花朵
而仍在夢里的那一個 如此安逸
濤聲推送著 大海遼闊著
他小小的溫柔鄉輕輕搖動著
我暗中的欲望也亮了
昨天它們還是急迫的
帶點蠢笨 帶點絕望
透明的晨曦里它們看上去優雅又美好
早安秀山島 早安秀山島
今天 就在今天
請你的山水接納我的起伏
請你的潮汐接納我的洶涌
雪嶺云杉
當你用高聳挺拔的軀干
將遼闊的植被和眾多的流水牢牢釘在天山 深處
它們全都圍繞你 仰視你
它們全都稱頌并感激你
那些或高或低的白樺 山楊 野薔薇
那些奔跑的棕熊 狍鹿 雪豹
見到你 我也只有仰視和贊嘆
但你兀自強勁著就像我兀自卑微著
當我重返人群 讓我一次次腳步踉蹌的
仍是我內心無邊的蒼茫和巨大的乏力感
10月10日在詩上莊看皮影戲
那個夜晚 是那些皮影子咿咿呀呀地
將一個靜謐的莊子款款抬入一出戲里
拉一段小橋流水 吼一曲茅屋秋風
霧靈山上的月亮剛剛按下云頭 余音未散
喊冤的就來了 叫屈的就來了
帝王的身子一緊 江山就破碎了
人民又妻離子散了 人民又家破人亡了
幕簾后的老藝人捏著嗓子唱蒼涼之詞
歲月更迭了 故人不在了
家園零落了 朝代變遷了
蒼涼很大 詩上莊只有一顆小而溫柔的心臟
上年紀的村民們入戲太深
他們長長短短的板凳安在社稷之上
出相入將 神情起落
陳年的風雨跌出他們的眼眶
在三尺看臺下生生跌碎
篦箕巷
此刻 運河對岸的喧嘩與這邊密不透風的
靜寂
像兩個陌路之人
他們擠在陰影里喝茶
一個緊挨一個
泡開的茶芽于杯中簇立
一個緊挨一個
稍遠處 明城墻邊的白墻與黑瓦
一條老街古韻里的曲與直
一個緊挨一個
像篦齒 一個緊挨一個
如同他將白未白的頭發和她歲月斑駁的
混亂
圓瑛法師在接待講寺
他偶爾也清掃院中落葉
落葉與掃帚發出的沙沙聲也是
不同的 后者也像是驅趕
往流水里趕 凹地里趕 溝壑里趕
這些脆弱的無所依托的骨骼
但他更多了點敬重與仁慈
他的輕柔之心里有一把涅槃之火
而一切凋蔽之物 需各歸其路
寶鏡灣摩崖石刻
就是這雙關節粗大的手
輕易抓舉大石 或將魚骨剔成骨針
就是這雙布滿老繭的手
把舵搖擼 抗過海上強風
也抱過自家驕美的船娘
這雙能將陽光和火捕捉在手的手
射殺過飛鳥走獸
也能將石頭琢成女人胸前的精巧掛墜
就是這樣的手 才刻下了
藍天上白云的馬匹
揚帆的船只 耕種和收獲的秘密
刻下了純粹的愛那激情的舞蹈
舞蹈里就要飛起來的男女
就是這樣的手
將高處的仰望和低處的生活刻入巖石里
將他的手甚至命刻在了巖石里
一幅無與倫比的圖畫
經得起三千年的風吹雨打
經得起后世審美疲憊的目光
珠海港
在這里 夢想站起來與天空齊高
躺下來與大地一樣廣闊
它那么龐大 幾十萬頓級的巨輪才能勉強 裝載
在這里 夢想是方的
那是成排的集裝箱 陽光下閃著七彩
夢想也是圓的 那是巨大的油氣罐一直排 到岸邊
在這里 夢想有著各種顏色
那是煤的黑 水的藍 云的白
它那么靚麗地流動著
淌向天南海北 四面八方
在這里 夢想還有一對強勁的臂膀
它一把抱起一個大海港
抱出純金白銀 抱出滄海桑田
在這里 夢想吹著集結號
集合起一大批懷著同樣夢想的人
而所有的 所有的這些夢想
都是孕育碩美珍珠的巨型海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