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 王珍一
金士杰捍衛戲劇的尊嚴
□本刊記者 / 王珍一

金士杰的好友劉亮佐講過一個金士杰的故事:金士杰在臺灣的大學教表演時,一次期末學生表演,一個學生在表演時笑場,金士杰臉色很難看?!皩τ谘輪T來說,現場笑場表示你不在狀態中,你在臺上的穩定度不夠?!痹诮鹗拷艿挠^念里這種行為“罪不可赦”,那天金士杰一直沒有表情。后來劉亮佐聽學弟學妹說金士杰氣哭了。恰好那天是金士杰生日,大家給他驚喜,整晚金士杰都沒有笑過,他板著臉,生氣地切著蛋糕,吹著蠟燭,然后回家了。
采訪是在金士杰下榻的酒店進行。他穿著一件紅白相間的襯衫,隨意自然,顯得很精神。在談到戲劇的專業問題時,他就是劉亮佐口中那個嚴謹、追求極致的老師。當說到孩子時,你能看到他眼中所流露出的慈父之光。他高興地比劃孩子在家時的樣子,那一刻,他仿佛也成為了一個小孩。劉亮佐在戲劇上也見到過金士杰像小孩一樣的模樣?!爱斀鹄蠋熡X得自己的表演特別到位的時候,會有一種像小孩一樣的得意,嘴角上揚,大拇指一豎,感覺很了不起的樣子,他能開心一晚上?!睉騽『秃⒆映蔀榱肆私饨鹗拷軆仍谑澜绲膬蓚€維度。
所有的小孩都愛聽故事,金士杰也不例外?!澳菚r候我是一個愛聽故事的人,愛在故事當中發揮我的想象力。就像一個王國一樣,我在里面流連忘返?!毙r候,爸爸給金士杰買了小木頭刀槍,他就把它放在榻榻米上,用自己的手動來動去,在腦中想象著各種故事情節,他沒有發出聲音,沒有人知道金士杰在做什么。有時當他設想的故事在腦中正精彩上演的時候,媽媽喊他吃飯,他會很不高興。他會很快的去把飯吃完然后趕緊回去將之前的故事續起來。
有時候看漫畫,看見一個很棒的房子,很漂亮的美女,很奇怪的風景,金士杰就停在那兒,一個故事就又開始在腦海中上演了。漸漸地金士杰不滿足于想象,他開始動筆。他畫了人生中第一本連環圖畫,他在一張紙上畫六格,畫里有個人在講話。他畫了很多頁,再用訂書機訂好,金士杰的第一本書就出來了。當故事太長的時候,他會寫上未完待續,再給鄰居朋友們互相傳閱。
金士杰正式進入戲劇世界之前,有過一段奇特的經歷。在屏東農專畜牧科畢業后,金士杰想去臺北,“去做很重要的事”。媽媽怎么勸都不聽,就去高雄和自己的爸爸講。父親聽不懂“劇場”“導演” 這些詞匯,不明白孩子將來怎么過日子?“他最后什么都沒說,只是站起來從柜子的夾子里拿了親戚的電話號碼和車票給我,就去了廁所。從后面看他彎腰、捏著鼻子,一定知道嘛,他哭了。他好失望,他一直希望我找份工作,結婚生子,安分過一生?!苯鹗拷軙簳r放棄臺北那些“很重要的事”,去了屏東老家邊上的臺南縣牧場,養了一年半的豬,“我用行動告訴他們,我是個會做正經事的、規規矩矩的人?!彼f一個男子滿心的斗志想著要為這世界做什么,可卻連身邊親人的心都傷了,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又何談為世界做什么。金士杰放棄了遠行,直到27歲。
1978年金士杰北上來到臺北尋夢,一心想搞自己從小的志業:說個故事或者寫個故事。搞文藝不能養活自己,他平日靠做苦工為生。在其他工友拌嘴、打牌、喝酒、看電視的時候,金士杰白紙一攤就開始創作。有一次有一個工友回來,沖著他大喊:“金!我出去三個鐘頭,你竟然連姿勢都沒有變!”在那個和工友們一起住的小宿舍里,金士杰用10個月時間創作出了劇本《演出》。當時臺灣社會還未“解嚴”,文藝世界沉寂,金士杰心下難平:“臺灣的小說完全不輸于世界,為什么電影、戲劇這么差?不能等了,我們自己干?!?980 年,他與幾個好友共同創辦的蘭陵劇坊宣布正式誕生。劇團的名字取“蘭陵王入陣曲”,為戲劇傳統之源頭的意思。他說“嚴格來說,戲劇是該被淘汰的藝術形式,但它保留下來了,僅此,就應該伏地敬仰?!?/p>
那時候蘭陵劇坊表演的場所,小到在私人的客廳里,觀眾就三五個朋友,屋里的日光燈、沙發、廁所,都可以即時被拉來當做布景。那時候金士杰很窮,為了將所有時間花在寫劇本、看書、研究演技上,很多時候金士杰沒有飯吃。他想了一個辦法:蹭飯吃。但是他又不愿意欠別人,怎么才能蹭別人飯吃而不欠別人情呢? 琢磨半天,他覺得去蹭飯提供別人吃飯時的談資和樂趣就行。于是金士杰每次去蹭飯前都會準備一兩個故事,幾個有趣的話題,對最新時事的看法等等,每次去吃飯對他來說都需要做功課。把自己的知識見解作為換飯吃的本錢。他覺這樣就不是求別人給他飯吃,而是等價的交換。
所有的付出最終獲得了回報,但金士杰對名利的態度卻又與一般人不同。蘭陵劇坊的成名之作是《荷珠新配》,講的是一個陪酒小姐和一個司機“騙中騙”的故事。一經演出,引起了很大反響。演出結束后,臺下觀眾對他們說:“臺北等你們這幫人很久了,你們終于來了?!比欢鎸s譽,金士杰卻不易入戲?!耙粋€人的成功還是應該一步一步走過來。我比較迷信十年寒窗,不喜歡在剛起步時就得到太多榮耀,因為這個社會很便宜,有時候一個偶像‘嘣’地冒出來,他值嗎?他該嗎?假如一不小心你自己變成那個角色,我想的是,頭腦清醒點吧,那是命運在玩你?!?/p>
1980年代中期金士杰開始與賴聲川的表演工作坊合作。賴聲川一次排一個叫做《綁架》的戲。排到一半,金士杰說:“我不干了!”他覺得劇不夠好,不足以上臺。因為知道金士杰的倔脾氣,賴聲川不僅沒有生氣,多年后說起來反而心懷感動:“這一件事有什么特別?在這個時代,有這么純粹的創作良心的藝術家并不多,反過來說,臺灣的劇場也曾經目睹太多不成熟、不該上臺的演出,但是當事者要不沒有金寶的勇氣,要不沒有他的判斷力?!焙髞砼c金士杰合作過《暗戀桃花源》的丁乃竺回憶:“我當時看到他,覺得他真是一個奇人。他告訴我說,我是學畜牧的,我會養豬哦,還表演給我看,怎么給豬崽接生。但他的戲總是越演越深、越演越好的?!?/p>
金士杰在藝術成就上早已成為業內公認的大師,雖然他自己并不理會這種評價。他說“這種無聊的社會評判方式,我犯不著參與認同?!痹诒硌萆纤3种逍??!澳阋膊荒苌袭?,你真把自己當那樣的人,事情就麻煩了?!钡珓⒘磷粢琅f愿意將他尊稱為“表演的父親”,“他對每一個人在表演上就像爸爸一樣,照顧你、呵護你。他更像一個捍衛表演的一個父親,他不允許對表演的輕忽,對表演任何的不在意,表演對他而言是一個信仰。這種愛會擴散到和他合作的演員身上?!睂τ趹騽。鹗拷軙δ贻p人說,“你就照著你的興趣去做就是了。發達與不發達,成功與不成功,那是后話?!北究浾邌査c戲劇之間的關系,他回答:戲劇是我的行為,我有我內心的思想,我必須通過一個行為來傳達,證明、實踐自己。戲劇表演剛好符合這個事情。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當有一天這個事情對我毫無新意的時候,就是我和它再見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