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花朵

劉山石

第六節車廂 通向苗寨的公路

一

從山外通向苗寨的路，蜿蜒曲折，好像我們思念爸爸媽媽、盼望和爸爸媽媽相聚的路一樣，漫長，曲折，遙遠，沒有盡頭。

大姐和家明哥去了廣東打工，二姐就承擔起照顧我的重擔，把大姐的任務接了過來。二姐說思念爸爸媽媽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還不如不去想，否則只能徒增煩惱。這種折磨就像糾纏不清的噩夢，讓我感到恐懼。誰能把我們的煩惱趕走？

一天晚上，我又夢見了爸爸媽媽，見到他們的一剎那，我就跑了過去，想投入他們的懷抱。可是，一走近，我才發現，面前的爸爸媽媽太陌生了，我記不起他們是什么樣子的了。他們是胖是瘦，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我怯怯地看著他們，不敢走過去。媽媽伸手來抱我，我卻害怕了，轉身就跑。我想，爸爸媽媽見到我的那一刻，他們肯定也傻眼了，幾年不見，站在他們面前的兒子，已經比原來高出了許多。轉身跑開的一瞬間，我一不小心被石頭絆倒了，夢醒了。我心里的那種失落，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在外面漂泊的爸爸媽媽啊，你們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不再去想這個問題了，因為想了也只能難過，徒增煩惱而已。

二

有一次，爸爸媽媽打電話到寨子里的盤奶奶家，盤奶奶熱情地來我家叫我們去接電話。我和二姐跑過去接電話，望著話筒，我就像看見了爸爸媽媽。可是那一刻，我卻退縮了，不想去碰話筒，我害怕那話筒就像肥皂泡一樣，一碰就破了；若不去碰它，也許它還會停留得久一點。于是我寧可站在一邊看著、聽著，也不愿意去接電話。二姐拿起話筒，把大姐跟著家明哥去廣東的消息告訴了爸爸媽媽。話筒那邊立刻傳來爸爸急切，不，應該是氣急敗壞的喊叫聲：“這個死丫頭，怎么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就和別人跑了！我們白養了這個閨女……”爸爸的話音未落，媽媽就搶過話筒，邊哭邊說：“哎喲，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這個死丫頭不學好啊，小小年紀就跟人私奔了……我還有臉回寨子去嗎？我的臉往哪里擱啊！”二姐聽了，哭著為大姐辯解：“媽媽，不是這樣的！大姐沒做給你們臉上抹黑的事。她和家明哥只是好朋友，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大姐出去打工，只是想減輕你們的負擔，不想讓你們在外面那么辛苦，她想讓你們回來。作為家長，你們不理解大姐的一番好意也就罷了，還誤解大姐和家明哥的關系，大姐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難受啊！你們太不了解我們了，你們知道我們每天什么時候回家嗎？我們在學校做了些什么，放學回家后又在家里做了什么，平時喜歡到哪里去玩兒，愿意和誰在一起玩兒……這些你們都不知道！我們寧可在考試成績不好的時候，回家被你們教訓一頓，也不愿意回家后沒有人過問，沒有人在試卷或作業本上簽字。你們生了我們，卻沒有養育我們，讓我們像流浪的羊一樣，在山坡上到處亂轉……”

在大姐跟家明哥外出打工這件事上，二姐有自己的見解，她的話語、思想雖談不上有多深刻，但她的見解卻超過了爸爸媽媽狹隘的認識。這是盤奶奶在旁邊聽了二姐的話后給出的評價。

三

有一天，二姐帶著我去上學，我們走在通往小鎮的崎嶇山路上，天下著雨，冷風直往我們的脖子里鉆。出了寨子，走了半個小時后，山坡上就再也沒有平路了。狹窄的山路上，一些石頭上長滿了青苔，人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滑下山坡。沒有鋪小石子的路面上全是泥土，一下雨，整條路就變得更加泥濘不堪。

通往學校的路，在這個多雨、陰冷的季節里，顯得更加漫長了。我想，什么時候人們能修一條平坦的路呢？就像電視里播放的城市公路一樣，我們要是走在那樣的路上面，該有多舒服呀！

我們跋山涉水，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到達學校。教室里很陰冷，光線也有點兒暗，為了省電，老師沒開電燈。不過，雖然條件艱苦，但我還是覺得很開心，因為能夠來學校上學是一件我做夢都想做的事情。

二姐上課的時候，我就蹲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聽老師講課。我真羨慕二姐他們，也想像他們那樣，有自己的座位和書本，不再當“旁聽生”。

下午放學回家時，在寨子前面，我遇到了牽著一頭水牛、走路一瘸一拐的二蛋。二蛋因為掏鳥窩從樹上摔下來后，成了殘疾人。當時在場的幾個小伙伴都很同情他，因為二蛋是在和我們玩兒的時候出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愧疚感。每當他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們都會幫他。有時候，寨子里的淘氣包故意學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二蛋想去和他們打架，卻追不上他們，只能干著急。這時，只要我們看見了，準會挺身而出，二話不說，就去教訓那些淘氣包。

二蛋看見我背著書包，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大聲問道：“來電，你上學了啊？”我笑著說：“我在夢里上學呢！這是我二姐的書包啊！”說著，我把書包還給了二姐，對二蛋說：“讓我騎一下你家的牛吧！”二蛋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吆喝了一聲，水牛就停了下來。他把牛牽到一個土堆前，我走到土堆上，踩著土堆一下就跨到了牛背上。我騎著牛，二蛋在前面牽著繩子，我們慢慢悠悠地往寨子里走去。

四

第二天，我沒跟二姐去上學，我嫌那路太難走了，想等天氣好些了、路面好走了再去學校。于是，我和二蛋、二狗子、夏濤濤去放牛。我們剛出寨子沒多久，就看見幾個大人在路上架著三腳架，正用儀器在測量著什么，旁邊還有人拿著筆在記錄。我們覺得這事兒很新鮮，就圍了過去，二蛋問一個年輕的叔叔：“你們在做什么呢？”那個叔叔回答：“我們在測量呢，要給你們修一條公路！”我們一聽，高興得跳了起來。這里要修路啦！以后我們就不用走那不平的山路了，而且，路修好以后，大家還能坐上汽車呢！夏濤濤說：“路修好后，二蛋的腿也就好了，走路時就不會再一瘸一拐的了！”二蛋聽了疑惑不解，問道：“為什么我的腿能好了？”夏濤濤壞笑著說：“現在的路不平啊，你走路時當然會一瘸一拐的。等路修好了，路面平平整整的，大家走在上面都舒坦啊！到時你就能和我們一樣正常走路了！”二蛋信以為真，眼神里滿是渴望和期待。

回家后，我問爺爺這是怎么回事，爺爺告訴我說，我們的寨子要修公路了，是國家出錢修路的。國家搞的這個工程又稱“五年千億元”工程，指的是在五年的時間內，實現所有村莊通瀝青路或水泥路的目標，簡稱“村村通”，這是國家為構建和諧社會、支持新農村建設的一項重大舉措，是一項民心工程。

在我們這個地區，落后的交通條件嚴重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也阻礙了經濟的發展。為加速少數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改善少數民族群眾的生活現狀，政府出錢，幫助我們修建公路。這個“村村通”工程，將改變我們苗寨的歷史，解決我們的出行難題，掃清苗寨經濟發展的障礙。

過了幾天，二姐放學回來后告訴我，通往我們寨子的路已經從鎮上修過來啦，聽大人們講，過一段時間我們就能看見新修的公路了……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坐著汽車去學校上學了。

五

我們盼望著，盼望著，公路終于修過來了！苗寨和外面世界的距離更近了，寨子像剛出生的嬰兒，欣欣然地張開了眼，眼前一片光明。

公路通車這天，整個寨子都沸騰起來了，男女老少，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換上了節日的盛裝，爭先恐后地匯集到寨子前的公路上來，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大家用最質樸的表演、最熱情的舞蹈，為慶祝公路通車奉獻了一臺別出心裁的演出。

我天真地想，如果我是在新公路通車這天出生的話，爸爸媽媽會不會給我取名叫“夏通車”呢？畢竟這是我們寨子里發生的重大事件啊！

這一天，堂姐帶著外甥也回來了。當年堂姐出嫁的時候，是騎著毛驢去堂姐夫家的。而現在，公路修好了、通車了，大家的出行也方便多了。堂姐感觸很深。

“路通了，我們這個寨子的群眾再也不用守著萬畝山林過貧困的日子了！我們將利用苗家豐富的自然資源、獨具特色的飲食和人文資源，將新農村建設與旅游開發相結合，把苗寨建設成生態文明村、旅游度假村。我們將會沿著這條致富路朝前走，過上好日子……”村長盤爺爺對大家說。

我渴望苗寨修通的公路能變成致富路，帶動苗族同胞真正過上好日子。這樣的話，爸爸媽媽就能回家和我們團聚了，大姐也能回來讀書，不用去廣東打工了。

（未完待續）